&esp;&esp;“还像从前那会似的?”石头一高兴忘了仝则嘱咐的话,带出幌子道,“仝先生真好,我奶奶说了,什么时候你有空,一定去家里吃饺子。”
&esp;&esp;仝则先是惊了一下,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没法再收回了,随即心里一动,这样也好,且看看裴某人还能怎么个装法。
&esp;&esp;仝则现在对相认这事,并不存在特别的执着,两个人不过是没有最亲密的那一步,日常生活却是在一起的,些许小事点点滴滴,反而比从前更多了份自然亲近,至于偶尔露出的身份疑云,倒成了他猜测裴谨会如何反应的一类小游戏。
&esp;&esp;裴谨扭头做东张西望状,眼神往天边飘了飘,恰好两个小孩追逐着跑过他身边,吵吵闹闹间,他便顺理成章的来了个什么都没听见。
&esp;&esp;老钱在旁边看得有点无语,直和仝则面面相觑了一眼,心说李管家这一手“偷梁换柱”玩的可有点糟心,这是要瞒到哪一天呢,越瞒越没法再拆穿,而要说侯爷的心事,实在是有些让人搞不明白。
&esp;&esp;仝则对此没多大所谓,傍晚放学回去,见裴谨刚沐浴过,披散着头发坐在书房,缎面似的乌发被仝则修剪成齐肩长,洗过之后格外顺滑,散发着清爽的皂角香。
&esp;&esp;听见动静,裴谨朝他招了招手,“您受累念报,先润润喉咙。”
&esp;&esp;一面推过来一个提篮,里头放着犹带水珠的新鲜黄瓜、番茄,一看就知道又是哪个他的民间崇拜者强塞进府里来的。
&esp;&esp;“味儿不错,”裴谨道,“旱黄瓜清香,还有点发甜。”
&esp;&esp;但凡是个吃食带点甜,他总能觉得不错,仝则笑了下,此时挨近了细看,他忽然觉得裴谨脸色有点发白,嘴唇的颜色也显得惨淡。
&esp;&esp;这些日子白天各有各忙,晚上时间又有限,仝则觉得自己是疏忽了,这会儿认认真真凝视一番,更确认裴谨是瘦了,两颊都微微有些凹陷。
&esp;&esp;本来还觉得忙起来挺好,现在又不禁质疑忙这些都是为什么,那些当权的人依旧在位子上捞好处,他裴谨就是把自己鞠躬尽瘁到形销骨立又有几个人叫好?
&esp;&esp;裴谨等了半天,没见他动黄瓜,也没见他拿起报纸,便伸指头敲了敲桌子,“等什么呢,还要沐浴净手焚香吗?”
&esp;&esp;仝则缓了缓神,若无其事道,“晚饭吃什么了,最近好像有点见瘦。”
&esp;&esp;“苦夏,吃不大动。”提到饭,裴谨胃里的不适感隐隐发作,不动声色吞口茶压下去,才又说,“我一到夏天就瘦,你没发现么?”
&esp;&esp;仝则知道他不肯说真话,半嘲弄半自嘲的道,“我才和三爷过
&esp;&esp;之所以说在意想中,是因为裴谨曾经透露过,这样的局势迟早不可避免。
&esp;&esp;一年多光景,他看似下野,被“流放”至关外小城,其实不过是保皇党和旧势力在做最后一记挣扎。
&esp;&esp;不仅如此,裴谨还预测过事发地点——两湖地区一马当先,换句话说,最有可能率先发生起义的便是中部核心区域。
&esp;&esp;河北山东靠近京畿,条件上不太允许,两江流域一向又最富庶,可人一旦有钱难免会多生顾虑,造反或者说革命总归是有风险,在乎身家性命的人绝不肯轻易涉险。
&esp;&esp;西北边塞倒是既有心又有力,但影响太有限,本来就穷的叮当响,闹独立又能如何?还不是要靠内地接济,朝廷未必多在乎,早晚也能腾出手收拾利索。
&esp;&esp;中部地区则不同,地理位置重要,一旦将长江水运截断,势必造成极其严重的影响。洞庭流域有地有人,自古就是鱼米之乡,可以在经济上和中央暂时抗衡,其后慢慢蚕食,扩大影响是指日可待的事。
&esp;&esp;最重要是汉阳有当今最先进的军工厂,裴谨在那里布局,也自有其战略意义。
&esp;&esp;所以现在两湖掀起革命浪潮,内阁那些人再想要屁股坐得稳,可就有些困难了。
&esp;&esp;而说到预料外,却是连裴谨都没算出会这么快,起义的将领陆汉藻是裴谨旧部,亦是他的死忠之一。大约没收敛住爆脾气,迅速和所谓同盟组织联手策划了炮击总督府,迅雷不及掩耳的活捉了两湖现任总督。
&esp;&esp;大半夜的,被吵醒一时再难入睡,外头雷声隆隆,雨水沿着屋檐不断的往下流淌,屋子里倒是很安静,老钱来去匆匆,目下只剩仝则和裴谨了,后者靠着枕头,闭目养神似的不吭声。
&esp;&esp;仝则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递给他一杯茶,顺带打破沉默,“陆将军是你的人,出了事,京都那帮人免不了要来骚扰你,既然不是你授意的,那么下一步他们弄清楚方向,没准还会指望你出山平定所谓的叛乱。”
&esp;&esp;裴谨揉着眉心,不疼不痒的说了声会,“但不会那么快,他们得掂量清楚,不到搞不定不会来找我。”
&esp;&esp;他说完睁开眼,接下去道,“老陆在两湖军中威望极高,下头很多人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又坐镇汉阳四五年,对当地政商民生都很熟悉,没有十足把握不会轻易动手。”
&esp;&esp;“独立不过是口号,喊出来吓唬人罢了,倒是接下来两广也有可能会跟着响应,”仝则问,“朝廷近期会火速派兵平乱么?”
&esp;&esp;裴谨微微一哂,“也得有兵可派,铁定能打胜仗的人屈指可数,这屈指可数里面还有不少是反对皇帝和现任内阁的。陆汉藻很快会再提要求,必定是改组内阁,实行君主立宪。京里的人不到最后关节,总还是要挣扎一下,可惜没有兵权可争,只能依靠制衡各方势力了。”
&esp;&esp;仝则闻言蹙眉,“那太太和孝哥儿的安全……”
&esp;&esp;裴谨抬眼看了看他,一瞬间目光极为清亮,“我不会两次都栽在同一个坑里。”
&esp;&esp;说完这句,他眼睛微微眯了下,终于露出了一点疲态——仝则在方才那茶里放了安神药,为的就是能让他好好睡上一觉,这会儿药效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