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之后。
西夏兴庆府,承天寺。
“阿弥陀佛。”一间禅房之内,一老一壮两个僧人垂眉对坐。壮年的僧人,正是此时兴庆府内最炙手可热的明空大师,而须发皆白的那位僧人,却赫然是大宋汴京相国寺的主持智缘大师。明空双手合什微礼,向智缘说道:“师兄远来,一路辛苦。”
智缘也微笑着回了一礼,“大事将谐,何言辛苦。”
明空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眼中露出热切的光芒,他努力抑制着自己心中的激动,抬眼望着智缘,缓缓问道:“要举事了么?”
“兴许快了。”智缘含糊的说道。
“阿弥陀佛。”明空低声宣着佛号,也不再多问。但是他心中却被智缘的话激起了波浪,一时竟无法平息下来。他微微拨动着佛珠,半晌,方说道:“夏主虽颁布改制诏,然梁氏党羽密布朝堂,百官多数阳奉阴违,除去改汉服汉礼以外,改制之诏,几成一纸空文。三月份之科举考试,因梁乙埋百般阻挠,考生仅五十一人,其中三十八人是朝中官员子弟,九人是各部贵人子弟,平民只有区区三人而已。夏主想通过科举招览人材为己所用,不料各派贵人反而利用此机会,来谋取私利。”明空微微叹了口气,但是神色中,却殊无同情与愤怒之意,反带着几分讥讽。
智缘淡淡一笑,道:“邯郸学步,夏主较之辽主,有若云泥之别。”
明空点点头,又说道:“夏主设立讲武学堂,以文焕为大祭酒,主持其事,不料国内派系林立,讲武学堂亦不免成各派争权夺利之所。夏主虽亲任山长,然其中讲官,几乎被梁乙埋与仁多澣推荐之人瓜分殆尽。武官若不肯趋附梁氏或仁多,根本不能进入讲武学堂。文焕到任不足一月,梁太后又找了借口将他调走,夏主的讲武学堂,已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智缘含笑听着,并不插嘴。
自从梁永能与禹藏花麻巡边之后,宋夏边境的形势就变得更加微妙。梁永能到任后,连只鸽子都飞不出西夏的边境,西夏反而不断的派出探子,刺探宋军军情。而禹藏花麻虽然一面不断地向宋朝暗送秋波,又派人主动和董毡修好;一面却也没有放松对边境的控制,使得间谍往来,更加困难。甚至连仁多澣控制的静塞军司,对往来宋夏间的行人,盘查也变得严厉起来。职方馆陕西房,在三月至六月的时候,几乎与国内失去了联系。因此智缘才接到石越的密信,请他亲自走一趟西夏。智缘颇费了一番周折,在横山信众的帮助下,吃了不少苦头,才终于来到兴庆府。到了这之后,却发现这里的情况,其实非常乐观。
明空继续向智缘介绍着西夏的情况,“……至少夏主雄心悖悖的军事改革,以我看来,是遥遥无期。夏国底层之百姓与兵士,因为夏主失信不能真正减少赋役而感到失望,虽则不至于民怨沸腾,但依我的观察,则百姓与兵士,亦不会十分支持夏主。而各级官员、各部落的首领、贵人、缙绅,若非漠不关心,便是已明白改制无法成功。加上梁乙埋不断派人散布谣言,蛊惑人心,这些人对改制都已不抱任希望。梁乙埋数日以前,曾经请我过府,替他卜卦……他蛰居不出的日子,眼见就要结束了。”
“梁乙埋已将箭搭在弓上。”智缘沉吟着,“夏主那方又如何?”
“李清诸人,皆不信佛。”明空摇了摇头,“从表面看来,似无异常,夏主与李清众人,看似深陷改制的各种事务当中,焦头烂额,对梁乙埋根本没有足够的警觉。”
“那师弟以为我们又要如何应对?”
“莫若顺其自然。”明空沉吟了一阵,方压低声音,道:“我有一个想法……”
“哦?”
明空的双手不停地拨动着佛珠,一面说道:“梁太后与梁乙埋皆信佛祖,对我亦甚为亲厚……”
智缘望着明空,悟道:“师弟是说……”
“正是。”
“也好。”在一瞬间,智缘便做出了决断。
李清接连几个月,都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改制遇到的困难,超出他的想象。成立讲武学堂,本意是培养一批忠于夏主的中级武官,为重建一只由夏主亲自掌握的军队作准备,但是每一项改革的出台,都意味着新的利益瓜分,连讲武学堂也难逃此劫。各方势力闻风而动,拼命向讲武学堂安插自己人,并且竭其所能地攻击异己。到了后来,竟然所有讲官的名额,都被梁乙埋与仁多澣这两大实力派瓜分殆尽,连文焕都被排挤出来。
李清与文焕盘腿对坐在一间静室之内,轻声读着新科状元郑大恩的一份奏折。“……陛下临朝愿治,欲思革故鼎新,须权归于上。若权不在陛下,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