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飞快地游到卡嘉身边,一个猛子从卡嘉身下腿裆底下钻过去,吓得卡嘉大声地尖叫却又哈哈大笑着。如此正经的卡嘉,对这样流气的家伙不恼火,却对我摆出严肃的嘴脸,我心下老大不痛快。
猛然间,那个多毛的渔人在水里朝我摆手吆喝起来,我看出他的意思是要我下水,便佯装不理。可是这家伙以为我胆小,吆喝得更加厉害,动作还带点侮辱的意味,分明是在嘲笑我这个不敢下水的旱鸭子。可恨的是阿卡莎娜竟然拍起巴掌,为这个家伙助威,她看到我呆头呆脑地站在那里,也有些瞧不起地摇晃着脑袋。
我的热血腾涌而起,但我并非是为自己腾涌,多年的政治教育在我的身上爆发出激烈的效果,我的头脑里涨满了神圣和庄严,我觉得此时此刻不跳进水里腾波踏浪,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名誉从此扫地。沸腾的热血不但使我浑身充满了力量,还充满了必胜的信心。万幸的是我确实是个海碰子,刚才多毛的家伙尽管游得出色,但却逃不出我内行的眼睛,他不太敢垂直地下潜,而且在水下的时间不长,说明他因长期饮酒过度导致气量短促。从我的碰海经验来看,这个海湾不会太深,浅淡的蓝色说明这里最多也就是三至四个人身高的深度。我当年曾凭着一口气量潜过七八个人深的水,在超过陆地两倍大气压力下,捕捉过海参鲍鱼,还用渔枪打过张牙舞爪的武士蟹。
我开始骄傲而老练地往下脱衣裤,但丢脸的是,脱下衣裤后,我那中国人光溜溜的皮肤立即就显出女人般的细嫩,这与多毛的渔人相比,就太不像个男子汉了。多毛的家伙也一下子看出我的尴尬,他在水里哈哈大笑,吆喝着,捷乌什卡,奥琴克拉西瓦亚(姑娘,你太漂亮了)!
这句话我当然听得懂,因为所有的中国男人到了俄罗斯,都鬼使神差地首先学会这句话,好与俄罗斯女孩子调情。不过,羞愧使我火气更盛,一个鱼跃跳进浪涛里。意想不到的是我像突然跳进冰箱里,无数支冰冷的钢刀刺心刮骨,我几乎就发了个昏。按道理,盛夏的海水是暖融融的,可我忘记了这是高纬度的远东海湾,怪不得俄罗斯人自称是食肉动物,贬我们为食草动物。刚刚阿卡莎娜和卡嘉下水,压根儿就没有冰冷的感觉。要是我们中国女人,早就冻得叫妈了。
但我自认为现在是肩负着民族的自豪,是为祖国争光,所以我拼命咬紧牙关。其实过去当海碰子,也是头顶雪花,脚踩冰碴儿下水,毫不含糊。只是这些年坐办公室,身体有些松垮了。但毕竟我有过锻炼,关键时刻还是能上得去。随着一阵浪花飞腾地自由泳后,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就一猛子扎下去。海碰子的第一口气最长,扎得也最深。我估计已经扎了三个多人的深度时,身下的海水还是一片含糊的蓝色,我有些恐慌,这说明离海底还有一段距离。但我这时豁出去了,就是憋破鼻血我也要扎到底,终于,水下一亮,我看到了反射阳光的礁石。可更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这里的水下有暗流,暗流的水是从老洋深处流过来的,加倍的刺骨,绝对就让你四肢僵硬。但让我兴奋的是,我发现在礁石上长着几个橘红色的大扇贝。在我家乡的海你就是扎得再深,也不会看到这样大的扇贝,大得几乎就像饭店的菜盘子。看来俄罗斯人对海味毫无认识,物质匮乏到这种程度,海底还能保存如此肥大的扇贝。不客气地说,要是在我们家乡的海,扇贝就是刚长到啤酒瓶盖那么点儿,就被贪吃的同胞们抢光吃尽。
我迅速地抓住两个大扇贝,飞一样地升出水面。
当我举着两个橘红色的大扇贝破浪而出时,多毛渔人本来够大的眼珠子瞪得更大,而且还热烈地喊着“哈拉少”。这说明他从来就扎不到海底,只会在水面上玩花架子。我精神抖擞起来,一面踩水保持身体在浪涛中的垂直稳定,一面用力将大扇贝抛掷到岸边沙滩上,看到阿卡莎娜在沙滩上惊喜的表情,我更来了干劲,又连扎了几个猛子,捞出一大捧扇贝。这时,我发现卡嘉也跑到阿卡莎娜身边,两个人手捧着大扇贝,快活极了。然而我这时却无法英雄下去了,我甚至感到只要再扎一个猛子就绝对能冻死和憋死。我火速地蹿出水面,尽全力保持着正规的自由泳姿势。但到了岸边,我就再也无法硬充下去了,像逃命般地直奔瓦夏的小车。可倒霉的是那个多毛的渔人却也跟着我跑来,他手里握着一瓶白酒,一面跑一面大喊,德路克,俄特卡(朋友喝酒的意思)!
小车离我还有十来米,可是我绝对地要完蛋了,因为我的身子开始哆嗦起来,海碰子在这时必须要烤火,此时无论多么炽热的阳光都无济于事,只有在火堆前烤得浑身发红,才能阻止这种哆嗦。
多毛的渔人快跑近我了,我赶紧加快速度,因为我只要再慢几秒钟就会栽倒在地上。快到车门时,我用最后一点气力,故作雄赳赳状地走完最后一步,便枪弹一样射进车里。正当我抓起所有可以保暖的东西裹住我发疯般哆嗦的身子时,门开了,我以为是多毛渔人,刚要再作英雄状,却看到是穿着泳衣的阿卡莎娜。她二话没说,只是一下子抱住我,用她的体温来暖我。可这时她无论搂得多紧,我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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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东浪荡(14)
八
从阿木尔湾回来后,我疲乏得像跑完马拉松,一连十几个小时大睡特睡。但睡得正香之时却被响亮的敲门声惊醒,以为是双成回来了。谁知开门却是隔壁的于总经理和小惠,只见于总满脸青紫,鼻孔流血,像断了脊梁似的歪在小惠身上。娇小柔弱的小惠竟能支撑住这个摇摇晃晃的男人,而且一直将他拖进我的屋子里。
进了屋,伤痕累累的于总经理就一头扑在双成的床上,哑着嗓子连喊着把门关上,锁紧。我吃惊地立在那里,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后来从小惠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才明白事情的缘由。原来于总经理这次来倒卖蟑螂药。俄罗斯远东城市蟑螂甚多,可以说满世界皆是,就在我睡觉的床上也爬来爬去。但这些蟑螂却个头极小,爬行的速度也极慢,像得了病似的在墙壁上蹒跚,远没有我们中国蟑螂那么健壮敏捷。问题是俄罗斯竟然没有杀蟑螂的药,而且也没有我们中国人那种打杀蟑螂的凶狠和耐心,为此这些肮脏的小东西就多得铺天盖地,最后弄得大鼻子居民们烦不胜烦。于总经理看准了这个商机,从国内进来一大批杀蟑螂的药粉笔。由于俄罗斯的蟑螂从没受到过如此药杀,缺少抵抗力,所以这种药粉笔就大见奇效。俄罗斯居民用这种粉笔在墙上地上画一道道杠,发现蟑螂过足就死,不禁欣喜若狂,一个个大喊“哈拉少”!市场开始出现排长队购买这种杀蟑螂的药粉笔,于是这种药粉笔就供不应求。但挣钱挣红了眼的于总经理利令智昏,干脆就把没有浸过药的粉笔也倒弄进来,批发给众多俄罗斯商贩们。由于是假货,当然就没有药杀效果,俄罗斯商贩受到愤怒的顾客攻击,损失惨重。于是他们就找到黑社会的打手,将于总经理堵在路上痛打一顿。要不是小惠及时喊来警察,于总早被打死了。
于总吓坏了,不敢睡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也不敢去看医生,他说黑社会的打手们肯定会埋伏在医院里。他甚至不敢在床上睡,只要天一黑,就歪歪倒倒地要钻到床底下和衣柜里。于总求我和小惠去把他存有的卢布到黑市全兑换成美元或人民币,然后尽快逃回国去。于总经理对我说,黑市兑换不安全,你给小惠当跑飘(保镖),我灰(亏)不了你。于总说话含含糊糊,原来他的牙被打掉了好几个。
一大早,小惠叫来一辆出租车,拉着我去黑市兑换美元。等车开到地方我一看,其实就是我曾来过的自由市场。自由市场里有一排排固定的摊亭,那是供有势力的商贩们租用,里面都摆着极其华贵的意大利皮装和美国的什么货。但在一些旮旯里的商亭,门窗却半遮半掩,上前仔细看,才发现玻璃窗上竟贴着美元和人民币,意思是这里可以兑换外汇。小惠带着我快步走到一家小商亭,她让我站在门外,然后四面看了一下,就动作利落地敲开门闪进身子,看来她是那家的老主顾了。
我在商亭外面漫无目标地张望,因为时间太早市场里的人不多,我想,这时要是黑社会的坏蛋们来抢钱,准能得手。我差不多有些紧张起来,因为有关黑社会抢钱杀人的故事,我在边境的火车上至少听了一百个。就在紧张的同时却又一下子愕然了,不远处站着阿卡莎娜,她正在卖那双小巧的皮靴。小皮靴本来就是棕红色的,在早晨的阳光下格外闪闪耀眼。
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涌上来,我真正悟到自己是个傻蛋。这时小惠走出来,鼓鼓的一提包卢布瘪下去,我知道她顺利完成了任务。小惠发现了我僵直的目光,并顺着这目光她也发现了那双惹眼的小皮靴。小惠眼睛一亮说过去看看,我迟疑了一下终于跟着走过去。
我满以为阿卡莎娜见到我会羞愧满面惊慌失措。但正相反,还差一段距离时阿卡莎娜就认出了我,她立刻满脸快活地朝我挤一下眼睛并热情问好,泽拉斯切!
小惠倒吃了一惊,回头问我,你认识她?
我表情复杂地点了一下头。我感到阿卡莎娜远不如以前漂亮了,严格的说是没有以前那种圣洁感了。
小惠很快地去看那双皮靴,阿卡莎娜立即嘀里嘟噜地同小惠说着什么。小惠也嘀里嘟噜了几句,便脱下高跟鞋试穿皮靴。小惠穿上皮靴后,阿卡莎娜便在一旁发出夸张的赞美声,眉毛眼睛一齐欢快地耸动。
当着我的面卖我的礼物,并且卖给我的熟人,竟然毫无感觉。我绝对无法理解阿卡莎娜的心理,难道贫穷会使人不顾及一切吗?
小惠不为阿卡莎娜的赞美所打动,她说那皮靴大半个号,穿起来不可脚。可是这双意大利进口产品的质量实在太迷人了,这使小惠爱不释手又无可奈何。最后,小惠还是把皮靴还给阿卡莎娜。阿卡莎娜丝毫没有生气,她做了个认真的悲哀表情,意思是为小惠遗憾。
小惠告诉我阿卡莎娜急着卖掉这双皮靴是要去中国旅游,所以她只要美元和人民币。这样的旅游团她在国内接待了许多个,下车第一天就进夜总会挣钱,有的“捷乌什卡”在火车上就搭上了客,半路下车跑掉。有些旅游团还没到达目的地就溃不成军。小惠愤愤地说,俄国女孩全疯了,没一点自尊心。
我简直就不能相信这是小惠说的话。一个与总经理明铺暗盖的所谓秘书,能如此义正词严地谴责其实和她如出一辙的女人,这个世界看来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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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东浪荡(15)
市场上的人开始多起来,一些人围上来看阿卡莎娜的靴子。有一个摇摇晃晃的家伙对我们来了,破天荒地喊了一句,同志!又补了一句,达瓦里西(同志)!他严肃地靠上来,嘀里嘟噜地说起俄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