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众人似乎想到二十年前,陆泽章一身染血登上天下帝位时的模样。父子二人,在这方面真是何其相似!
将杏黄的奏折放下,陆泽章背靠在龙椅上,抬起手捏了捏眉心,显得有些疲惫。
“陛下,可要传膳了?”姜余站在角落,见陆泽章闲了下来,便小声地提醒道。如今已是过了午时许久,陆泽章却像是忘记了用膳一事般,神色复杂地将近月来所有关于太子此行的奏折都看了一遍。
“姜余,你跟随朕也这么多年了。”陆泽章像是感叹一般,半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匾额,上书“海晏河清”四字,还是当年他年少气盛时的御笔,此时看来,却是有些陌生了。
心已经老了吗?
“禀陛下,奴才已经跟随您三十年了。”他的腰依旧恭敬地弯着,像是从未直起身一般,显得很是谦卑。他话中毫无得意之色,亦无感叹,更多的是怀念。
他自小便被安排到当时还是五皇子的陆泽章身旁服侍,跟随他出宫建府,最后又入了正宫廷之中,看着自己的主子登基上位——光阴催人老啊。
殿中沉默了许久后,才传来陆泽章的低语,“你说如今的太子,如何?”他似在询问,却又像自己的心中早有答案一般。手指不断拨弄着祖母绿扳指,显得有些神色不属。
姜余没有抬眼,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回答到,“殿下如今已在成长,他必定会是一位好的君王。”不偏不倚。
“好的君王?”陆泽章重复着这句话,突然嗤笑出来,“若是昔日太子哥哥登基,必定也是一位好的君王吧?”话间却是带上了讽刺。
前太子陆泽乾,天资慧敏,风姿卓越,却有失德。他为正宫皇后之嫡长,血脉纯华,然而他曾被先皇怒斥“难以被德以施于天下人”。
最后被陆泽章斩于剑下,血溅含元金殿。
“朕一直都忘不了太子哥哥临死之前的双眼,没有怨愤,更多的竟然是报复的快意。朕至今都想不明白,太子哥哥到底为何会有这般的眼神。”他徐徐地说着,眼前像是浮现出含元殿的玉阶之上,先太子陆泽乾的神态。
那时他执着长剑悬在他的心口上方,毫无颤抖与迟疑。陆泽乾躺在地上,有无数的鲜血从腹部的伤口流出,染红了整个玉阶,有如血河蜿蜒。他却双眼满是笑意地看着自己,动了嘴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迦叶。
迦叶……
姜余沉默着没有作声,他看着地面上略有浮动的阴影,眼神逐渐变深。
淮州。
四人围坐的桌上放着厚厚的几本账本,穆寒江很是艰难地翻看完,最后猛地拍了桌子,“这么明目张胆抢钱的感觉真是爽快!”他嘴角大大地咧开,看着账本就像是看到了真金白银一般,双眼都在放光。
一旁的谢昀泓斜睨了他一眼,叹着气翻着账册的纸页,眼底却溢满了笑意。
“不过殿下,我们直接将这些珠宝金条收入囊中,真的没关系吗?”他抓了抓脑袋问道,倒不是觉得这些钱财不应该扣下,他知道就算将这些真的都带回了京中,真正能够充入国库的也实在是少之又少。
他不过是有些担心,若是今上知道了太子这样的做法,会不会予以责怪,甚至是生了间隙。
如今虽然众人已经认可了陆承宁的太子之位已经能力手腕,但是以财富与势力论较来说,陆承宁依然是大雍历代太子中最弱的。他们的势力尚未成熟,所以现在决不能失去的,就是皇帝的信任和宠爱。
如果到了那一步,必定会是举步维艰,甚至失了性命。
“无事。”陆承宁摇了摇头,神色未变,从话中可以听出穆寒江的担忧,于是解释道,“父皇是默许了的,这是皇家的惯例了。”
大雍皇族历来便是太子扩张自己的势力来对抗其余皇子,以保住自己的储君之位。虽然这一代皇后唯有陆承宁一个嫡子,但是一定限度内的扩张势力皇帝是不会插手的。
穆寒江闻言点了点头,安下了心,再次捧起账本翻看起来,越看越是激动,“这些都得是多少粮草、马匹和武器啊……”三人看着他财迷一般的模样,别过脸掩住了笑意。
入夜后,整个淮州州牧府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由于原州牧被革职查办,而新任的州牧尚未到任,因此整个府院都显得没什么人气。
下人仆役都噤了声,他们至今都忘不了当日太子一身玄袍高坐马上,千数司御率气势悍然地将整个州牧府都包围起来,刀刃寒光骇人。
顾明珩站在窗前,就见一身甲胄的赵显正在庭中值夜,面色肃然地朝着自己躬身行了礼。顾明珩颔首致意,随即关上了窗。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蒲草香味,有如行在月夜途中的马车,车轮压碎了菖蒲,香气扩散开来,萦绕不去。
顾明珩绕过屏风就看见陆承宁正拿着一根针在穿着线,明亮的烛光下,他的侧脸明晰,极为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