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那样大,他刚拿到驾照,每次出门都心惊肉跳,拿着地图也经常开错路,每次都在陌生的道路尽头气得骂丰霆和他那个做情妇的妈。
丰霆坚持了十次左右,第二个学年开始,突然停止了每月一次“探监”。
沈宝寅一开始猜测大概是因为丰霆每次来都听说他在喝酒,得知他仍在堕落终于放心,后来又提出另一种可能性:也许只是单纯懒得坐十几小时飞机。
总之,他总算不用每个月都开一趟长途车出门,生命安全得到保障,松一口气,终于可以集中精神去上价值不菲的金融管理课程。
当初选专业时没有任何人来询问他意愿,他是落地澳洲才知道要来学油画。
他从五岁起启蒙艺术,绘画与小提琴都学到十五岁,后来因教他十年有余的德国音乐教师要返回家乡,他挽留无果,兼之无法适应更换老师,干脆放弃小提琴专注练习绘画,绘画当然是他擅长,但其实他半点不想再深造,因为无论小提琴还是绘画,都只是娱乐而已,并非他真正感兴趣,最重要,无论哪个专业都与沈振东的生意相隔十万八千里。
于是除开本专业课程,他还要努力吸纳额外金融知识,太辛苦了,挑灯夜读的日子里又忍不住把丰姗母子骂得狗血淋头。
也很想念妈咪,要是妈咪在,他哪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才能学到东西。
在澳洲的日子,大多数时候都好自由好轻松,没有勾心斗角,也无需防备谁。但并不是完全无忧无虑,最孤独最难熬的是第一年,遇到困难举目无亲。
沈振东给他大笔生活费,他经人介绍在离校区很近的富人区买下一栋小别墅,谁料是座空屋,只通了水电,连床都要自己购置,尺寸还买错,澳洲佬口音好重,让他误把成人床买成二十英寸宠物狗玩具床,难怪那样便宜,送来时他简直傻眼,连问三句是否送错地址。
睡了半月床垫,跑全市家居,累瘦十斤,才真正把那座性价比极低的昂贵小屋勉强布置像个家。
习俗习惯也天翻地覆,澳洲不搧畜牧,沈宝寅原本就从小厌恶食荤,肉类打成泥才肯入口,蛋白质与脂肪基本靠豆类和坚果摄入,来到这里几乎双眼一黑,即使把肉打成分子,他同样闻到就想作呕!
所以即使不愿意,沈宝寅也不得不承认,在第一年,虽然丰霆经常飞来打扰他很令他烦恼,可他其实有那么几次竟然是期望丰霆到来,那样他才觉得自己至少没失去和香港的最后一点联系,尽管丰霆是来监视他。
第二和第三学年,丰霆再未出现过,第四年,又开始频繁出现。
但过去一年对沈宝寅来说同样是不好的记忆,沈宝寅不想回忆。
丰姗今天穿得很漂亮,搽了亮晶晶粉色眼影,大概是想显得年轻。但沈宝寅很想告诉她,你这样年纪身份,再天真无邪地扮二八青葱少女,并不适宜了,只会显得轻佻。
不过他忍住了,他没跟丰姗说任何一句话,就像丰姗嫁进沈家起的十年里他每次做的那样,不闻不问,目中无人。
丰姗见他看过来,笑着说:“阿寅,欢迎回家。”
沈宝寅没有理会,转向沈振东,拍拍他的肚皮埋怨道:“爸爸,你该减肥啦,肚皮大到能放进个我。”
余光中,他果然瞥见丰姗美丽笑容瞬间僵住的模样。丰姗不痛快,他的心情即刻转好,长途飞行的疲倦一扫而空。
沈振东被儿子回家的喜悦冲昏脑袋,丝毫没注意到这对继母子的交锋,摸摸自己肚子,有点羞愧:“减,爸爸太肥走出去给阿寅丢脸。”
沈宝寅笑着说:“不是呀,影响健康嘛。”
父子俩亲亲热热地聊着天,至于跟在身后捏着昂贵鳄鱼皮包的丰姗和紧紧握着书包背带始终注视着沈宝寅秀美背影的丰霆,没有人顾得上了。
就像沈振东说的那样,香港确实是个好地方,而且,比沈宝寅离开前愈来愈好。
仅一千一百平方公里的岛屿,是除纽约和伦敦外最大的金融中心。
每时每刻,这座岛上都有太平洋般磅礴的数字金钱在中环写字楼的计算机内流淌,带着小孩的母亲路过这里,总会伸出食指伸向一栋栋高楼,期盼地对孩子说:“要读书!以后就能轻轻松松在这样的办公室饮茶挣钱!”
孩子当然听不懂,但总会点点头。
这些孩子里,长大以后总有那么几个会真的念到最好学校,然后经过层层选拔获得机会进入这些大楼,衣冠楚楚地坐在狭窄的工位碌碌做事。
他们维护着金融法则,推动这座金钱堆砌起来的浮华小岛如齿轮般每天匀速运转,他们是香港人嘴里的“精英”。
丰霆是这些精英的老大。
沈宝寅被流放到国外的那一年,是丰霆进入申港的第一年,从普通职员做到总经理,普通精英要花十几年功夫才能达到的高度,他只花了四年。
有妈妈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
而沈宝寅,他没有妈妈,也不是精英,好在爸爸至少还健在,所以同样能堂而皇之进入群英荟萃的大楼,但他通常只做一件事——从董事长办公室签一张支票,然后下楼拐弯去香港的销金窟挥霍精英们为香港制造的滚滚金钱。
偶尔为他签单的,是丰姗。
婚后第四年,她进到公司做事,一开始做董事会秘书,一个无关紧要的位子,平日赋闲,只在董事会召开前夕忙碌几天——她并不是安于做这样事,只是学历太低,中学四年级便辍学通过选美进入演艺界的女星如果坐上实权在握的高级职位,会引来不满,而她最要体面,不能忍受这种微词。
可她不能坐,还有其他人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