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奈何能明显感受到自己身前人的身体骤然紧绷了起来。她迷茫地张开眼睛,顺着青年的视线看了过去——
最先入眼的是一团模糊到几乎让人分辨不出形状的灰黑色雾气,直到她抬手又揉了揉眼睛,才依稀在那当中分辨出了人类的外形。
奈何几乎在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尽管她并未在“这个世界”看到过那种东西,但作为曾经观测过无数个不同世界的“流浪者”,奈何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恶意。
铺天盖地的恶意自那副人类的肉身凡躯当中喷薄翻涌,汹涌到仿佛想要将整个世界撕裂。
不,那股恶意想要撕裂的可不是这个世界,而是……
奈何的视线稍转,落在诸伏景光失去血色的脸上。
所有的恶意都是针对他一个人的。
人类的力量很小,小到即使将所有的恶意倾注到一个人身上也无法直接做到什么。
可人类却也是无比脆弱的,所以即使是微小的恶意也可能会入侵灵魂,无止境地磋磨一个人的精神。
从诸伏景光现在的表情上也能看出来,显而易见,他受到了这份恶意的影响——所以他的肌肉变得僵硬,所以他的指尖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冷,所以他被击碎的温柔表情变得惊惶,变得无措,变得没有一丁点的血色。
奈何见过他这副样子,她见过,被过去困在幻梦境的小小的少年因为周围无尽汹涌的恶意而哭泣,颤抖,不知所措。
好啊,没想到这份恶意居然入侵到了现实当中,没想到居然有人让着她的面儿就敢对诸伏景光这样。
她只觉得有什么情绪骤然在身体当中翻涌,几乎在一瞬间便充斥满了身体当中的每一处。
有什么在那个瞬间破茧而出。
激荡的“恶意”几乎在瞬间便灌满了整个巷子,周围的气温顷刻降到了冰点,铺天盖地的威压宛如磨盘一般朝着人类脆弱的血肉之躯倾轧而去,于是在那个瞬间,那人无法挪动分毫,无法呼吸,甚至无法思考。
——那是什么?那种源自内心的恐惧,那种无处可逃的压力,那种仿佛要将人削平碾碎的吊诡感觉包覆在他周围。
那是,人类的精神和躯体无法承受的真正的“恶意”。
不止是无法承受,人甚至无法感知,无法理解。在无法名状的恶意面前,区区人类渺小得好像是不知晦朔的蜉蝣。
“奈……何?”
“奈何!”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沧渺的呼喊,一下一下地拨弄着她濒临失控的神经,像是一路冲向悬崖的疯马骤然被一根细细的缰绳拉扯了一下,那么微弱,却让她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啊,是啊。这样强烈的恶意的确可以简单地“料理”掉一个人类,但,诸伏景光也是人类啊。
哪怕那股“恶意”针对的并非是他,可当那股过分强大的力量在天地间倾轧时,脆弱如他无可避免地会遭受到波及。
青年苍白的脸上沁出了仿佛无法承受的细密汗珠,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可即便如此,他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濒临崩溃的自己身上——他发出的几乎不成调的声音里,反反复复重复着的,是她的名字。
她这才注意到,在冲动之下,她的精神体和力量都变得极不安定,于是那副脆弱的身躯几乎无法承受这份骤然迸发的力量,在青年的怀里安静地一点点地变得透明。
就像是在晨曦之中逐渐消融的雾气。
青年的表情比方才更加惊慌无措,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在害怕,在害怕她会就此消失。
如果不收敛力量的话,那副承受不了的身体搞不好真的会彻底就这么坏掉了也说不定,虽然那只是她在进入这个世界时用精神投影塑造出的形体,是她在这个世界当中的锚点,就算身体真的坏掉了,对于她来说也不会有多少损害,只是可能会从这个世界当中抽离而已——
离开这里,像是结束了这一段旅途一样离开这个世界。
当然,就算真的离开了,她也不是无法回来了。尽管在时间与空间的洪流汇聚成的无数世界里想要找到这个唯一确定的世界不是一件容易事,但反正她不受时间桎梏,只要肯费心去寻找的话她总能找到。她还可以重新塑造一个身体,她还可以重新走进他们的生活。只是啊……
只是如果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消失掉的话,那个温柔又脆弱的人类肯定会难过吧。
她不想他难过,她不想他们难过。
她走过了那么多世界,见识过那么多生命体,可只有他们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虽然他们在整个苍茫宇宙之间只是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甚至只是在这个世界当中,他们也不过是七十亿人中平平无奇的几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