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还真不是个坏人——尤其是和贾赦、贾珍比起来,他虽迂腐无能,还有些逃避和自欺欺人,但确实没有害人之心,贾母当年偏心二房,不让大房管家,虽不合规矩,也是无奈之举了,若真让贾赦当家,怕是西府也和东府一样,被抄得片瓦不留了。只是贾政却没能像贾母期待的那样振兴家业,他胆小怕事,又不喜欢亲自去管那些所谓的“俗务”,连管教儿子都是一阵一阵的,要么不闻不问,要么非打即骂。这次迎春帮着把状告到了他那儿去,不知他打算如何处理。
“迎春是替你着想,才不想你知道的。”馥环想了想,还是劝道,“你要是怪她,可就完全没道理了。”
黛玉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呢?”其实不用馥环说,她也知道,她该离外祖母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越远越好,否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连累了,将来进了宫,本来就该步步小心,到处陷阱,荣国府这样随时会生麻烦的亲戚,不说躲着,起码不能自己凑上去。
可是她记得自己才进京的时候,外祖母家还是一派富丽堂皇、其乐融融的样子,怎么才几年,就是大厦倾塌之相呢?那府邸里早些年还勉强维系的表面客气,现在活生生地撕开了,一个个地都活得像没有明天似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从前她还在想,伪君子和真小人哪个更可怕。如今只觉得,什么都没有撕破脸可怕。当年也自诩诗书礼教之家,最是讲规矩、要面子的,现在可倒好,横竖里子烂光了,
面子还留着干什么。
迎春也是难过,荣国府如今败落了,可那里还是她家。只是他们还没被抄家的时候,也容不下她,大太太是恨不得她赶紧走,二太太也可怜她,但也就是可怜罢了,哪怕现在大老爷都流放了,也没人觉得她可以回去。她现在也经历了这么多,越发地觉得有时候所谓的命,就是看你遇着的是什么人罢了。她因黛玉才能活下来,所以也不忍心看她再掺和进荣国府的那一堆杂七杂八的破事里。都说人言可畏,宫里是什么地方?回头别人奚落她,拿“你外祖母家如何如何”,她再伶牙俐齿也反驳不了。这么说自己的娘家不大好,可事实如此,如今她也只好和黛玉说道:“你别怕,琏二哥和大老爷,到底是不同的。用不着你出手,等他回来了,巧姐儿自然就好了。”
这话黛玉也是信的。这世上又有几个做父亲的会像贾赦那样呢?
迎春的信到底盖了戳儿,馥环叫人帮她送出去,特特地吩咐道:“十万火急,尽早送到。”
韵婉那儿派了人来问今天的晚膳,黛玉也想起来:“婶娘今天去哪儿了?这么晚还没回来。”
“说是去了威定伯夫人那儿。”馥环也看了看天色,“是不早了,也没派人回来说一声。”
黛玉心里犯疑惑:“上次去威定伯夫人那儿,正好赶上大哥带人去拿人,总不能今天又有什么事儿吧?”她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对,忙摇了摇脑袋,道,“我胡说的。”
馥环回忆了一下宋氏出门时的情形,道:“还是派人去问问吧。要是在那儿用饭,回来怕是更晚了,还是叫人去接安全点儿。”
她们正在安排车子呢,前头人来报,说是大爷和太太一起回来了。
“这可稀奇了。大哥去接婶娘了吗?也不知道威定伯夫人见了大哥,有没有吓一跳。”黛玉放下心来,又有心情打趣了。
没多时,韵婉打发了人来说:“老爷、太太有事情要商量,说是晚膳不和我们一道。我这儿已经开始烧老鸭萝卜的锅底了,也打发人去问了几栀醒了没有,你们要不要一起来热闹热闹?”
黛玉笑道:“看来大哥也被叔叔和婶娘拉住了。”
如今天气转凉,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着炉子吃锅子说话,本就是林家一向喜欢的。韵婉那边的丫头婆子们伺候了一回月子,煲汤烧菜的本事又精进了些,她们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便邀迎春一道过去。迎春百般推辞,不愿过去。馥环道:“你怕什么?几栀也在呢。都是认识的人,一起吃顿饭嘛。”
迎春仍是说不必,黛玉见她十分坚持,也不好再勉强,吩咐小厨房做好她的饭,与馥环一起往韵婉那儿去了。
韵婉院子里热热闹闹的,昭昭也醒着,被奶娘抱着来凑趣,几栀逗着她笑,自己先打了个呵欠,黛玉笑问:“这么困?怎么不多睡会儿?”
“不睡了,再睡下去,今晚又要睡不着。”几栀揉着眼睛道,“我听小茴香说,今天迎春姐姐家出了一件大事?”
“怪不得迎春不肯来,你们逮着她就问这事,她多难过。”馥环笑了笑,先到炉前坐下,昭昭像是被几栀传染了困意,眼睛渐渐睁不开来,黛玉把她抱给奶娘,让她带下去喂奶,也挨着馥环坐下来:“栀丫头也是的,你先提我外祖母家的事,馥姐就能忘了你昨儿个傻兮兮地去云家了?”
几栀撒娇道:“爷爷已经骂过我了,好馥姐,我脑子糊涂了,以为自己真能起死回生呢,你饶我这一回,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韵婉道:“
昨儿个你家老太爷吃的苦头可比你还多,要不是不放心你,他本也不必去这一趟的。你呀,也别怪馥环想骂你,云家明知道你们住在我们家,还特特地来请你们,中间说不准还有别的意思呢。这事儿确实是你欠考虑。你自己当时也说,达官显贵的想找什么样的大夫找不到?哪怕是再难治的病,也不会缺你一个的,所以你想要给平民老百姓看病。怎么自己倒把这话忘了。云家就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也不至于没了你就不行了。”
几栀其实昨儿个一听见钱老太医要跟她一道过去就后悔了,如今也虚心听着,不敢辩驳。馥环骂了两句,倒也不忍心了,黛玉见她消了气,便把几栀拉到自己身边来,催着她喝汤吃菜。
韵婉盛了碗汤,才喝到一半,便有林征身边的人来报,说是大爷要在老爷那儿用饭,她笑道:“还用他说?妹妹们都来了,原也没有他的位子。”
馥环忍不住问道:“莫非又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家的事儿,其实少有林征亲自过问的,也意味着这事儿多半挺大的了。
韵婉道:“如今这京里,一天一个局势,是不是出了事,发生了什么事,又有谁说得准呢。”
第186章第186章
林征与林徹不同,出了什么事儿,他也不会主动与家里的姐妹们说。况宋氏也没提起,其他人也不好去问,只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何况黛玉还记挂着巧姐儿的事,馥环也疑心南安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时也分不出心情去问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况到了林征都觉得麻烦的程度,那她们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提防?徒添烦恼罢了。
巧姐虽被藏在刘姥姥家,但黛玉也怕那牙子透了口风,王仁等再下狠手,于是一面派人暗中盯着,一面又时时去问信送到了哪里。驿站的人见她这儿催着,也不敢大意,快马加鞭地把信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