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嬷嬷道:“殿下的心思,老奴哪儿敢妄自揣测呢?娘娘倒不如直接问他。”
这个黛玉倒也听林徹说过。刘遇这个人,不想说的一个字都不会说,但是好处是,他也多半不会骗你,同他说话虽然你得小心一点,但也不用担心他会因为你的口误就对你有意见。总的来说,只要不触他的逆鳞,还算是个好相处的人。但知道是这么回事,也不代表她真的敢直截了当地去问——她当年借住在外祖母家的时候,还知道贾政绝不会像对宝玉一样地冲她发火呢,可还是一看到二舅舅就束手束脚的。有些害怕,哪里是一句“不要紧的”就能抵挡过去的?
好在刘遇想要什么的时候,一向手脚麻利,他昨日嘱咐了黛玉不用在皇后那儿多说什么,他自己会去对皇上说好,今日回来时便道:“侧妃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了,这两年东宫不进新人了。”
黛玉皱眉问:“这样不要紧么?”她倒是不怕别人说她嫉妒爱吃醋什么的,有馥环这个姐姐在,林家女儿总
免不了要被议论这点。但是没人敢说刘遇是个任由妻子拿捏的男人,所以对她的议论也不会多严重。她其实一向在意别人说她什么,但如今竟然已经到了别人不敢说她的地步了,也算是叫她自己都觉得意外的结果了。
刘遇咧开笑意:“有什么要紧?我能有今天,难道和哪个秀女的父亲、祖父有关系么?既然从前没有给过我好处,如今想来采撷现成的果实,也未免有些贪心。”
这话可说得有些直白了。黛玉倒吸了一口凉气,轻轻摇了摇头:“殿下……”
“我今天有些生气。”刘遇深呼吸了几口,像是在平复心情,“朝廷上的事,就不说出来叫你也跟着头疼了。只是有些事,我退让了以后,总有人不知足,以为自己哭一哭,跪一跪,想想之前的功劳,就觉得自己能有几分体面,体面到可以威胁我——我哪里能让他如愿了呢?”
黛玉听完这话便知果然有人拿他的侧妃位子做文章了,其实有些事儿真的不好说。他一个年轻气盛的王公贵胄,从小就被皇上当继承人栽培的,从十二岁入朝以来,也算轰轰烈烈干了几场大事,就算他不是皇子,靠这些功劳也够位极人臣了,只是当年那些差事,若无朝堂上众多大臣的协助,也确实不好办,并不能算是他一个人的功劳。那些臣子们怎么看待他,怎么看待自己的功劳,如今也有了新的说法。况她进宫后才知道,皇上的龙体并不如看上去那般康健,竟是和她一样,一年三百六十日离不得药的,要是哪天发作了,刘遇还得挑起大梁来。现在皇上还在,便有人不服他,待到了那日,事情只会更棘手。
所以其实已经不是东宫要不要添新人的问题了,刘遇如今在把这事儿当一场仗打,他要给那些倚老卖老的臣子们好好算一下账的。
故而黛玉眼珠子一转,只递上茶水,笑道:“既然殿下这么说,那我也心里有数了。”
刘遇轻笑了一声:“皇后那儿今日又是闲话了一天,最后什么都没敲定吧?”
黛玉默默点了点头。
“你且看着吧,以后不管去多少次,都是这样。”皇后不爱管事,但并不愿意放权,其他人又迫不及待地想管事,也亏得是父皇的后宫人不多,不然,早晚会出大乱子。
第216章
皇后那儿的“议事”,确实就是浪费时间。每个人都怀着各自的心思,虚与委蛇,又想谋点好处,又不想别人看出来。皇后么,因为跟她的利益并不相关,也懒得在这些事上做决定、得罪人。甚至一开始,皇上、太后也没有给她在后宫足够的说话的分量。几次下来,连黛玉都想问,大家凑在坤宁宫干什么呢?反正说个一上午的话,也和什么都没说一样,最后留牌子撂牌子都得皇上决议,给皇子们选妃也得皇上做主——那她们坐在这儿,只是为了把秀女名单翻翻熟、背下来吗?
可惜她人小言微,并不好去劝,只是自己在东宫时吸取教训,倘若底下人为着自己的小心思在她面前故意客套谦虚,她也不戳破,只是自己敲定主意后,不再更改罢了。久而久之,下面的人也摸清了她的态度,有什么说什么了。东宫的事务虽多,这番精简下来,倒是轻松了不少。刘遇索性命原先开府时的管事、长随皆听命于她,自己全副身心地投入到了朝廷里去,管户部的账比管他自己的账尽心尽力得多。就连皇帝看到他,也觉得他锐气比从前更重,仿若刀又打磨,锋芒出鞘。
其实刘遇前两年还不是这种过刚易折的性子,那会儿他还算得隐忍圆滑,连办戴权都是等证据确凿之后才捅到了皇帝面前,他从来不是缺乏耐心的人,只是现在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得让所有事情都步入正轨。
“殿下这次敲打,可是让我得罪狠了人啊!”忠顺王不免抱怨了几句。说实话,到了这位子,谁能真正干干净净、一枚钱好处没收过?便是自己洁身自好,家里人一点好处都没收过?忠顺王甚至不用费多少力气就找出来不少,刘遇把这些人的把柄直接摊开,叫他们仔细看过了,才把参他们的折子扔进了火盆。
忠顺王心里也明白,他早就上了刘遇这条船,当时不上是死路一条,如今想下当然也没那么容易。每个王朝都要出两个骂名冲天、朝廷里怨声载道的酷吏的,只是他以前从没想过,竟是自己来担这个名。但也没办法,他天生爱弄权,又不幸输了,想要回到权力中心,也只能依附着刘遇,给他鞍前马后地操持着,谁让他当年没当上皇帝,后来又输得一败涂地呢?他如今越是心狠手辣,怕是刘遇才能越放心。至于以后能不能善终,也只能看各自造化了。毕竟就连太子殿下自己,还有场硬仗要打呢。
果然,人到了一定的地位,就会越发地不服气,想要更多所谓的“尊重”,刘遇的敲打没让有些人偃旗息鼓,反而让他们更疯狂起来。蔡客行拜相后,新上任的吏部尚书殷又恺可谓是春风得意,只是今年年关他的日子可不好过,因年底考核官员出了差错,被皇帝责骂革职后,他不免以为是太子的“功劳”,门生们倒也不敢直接挑太子的刺,只是一纸状书告了林徹在平州罔顾礼教、欺辱师长,且上任来对平州官吏的任免过于频繁,数次先斩后奏,有任人唯亲之嫌。连皇帝看到这纸参状,都笑出了声。
殷又恺被革职后,吏部还是蔡客行兼管,皇帝遂把参状扔给他,笑道:“你派个人去平州看看,林徹到底干得怎么样。”
平州地界偏远,民风彪悍,宗族势力十分深厚,林徹上任来,发现这几家族长间相互通婚,亲密无间,族人们却时常有争吵隔阂,只是隐忍不发,以赵家女嫁入钱家后偷拿婆家粮食补贴娘家兄弟、活活饿死公婆的案子为引子,挑起钱家族人对族长不愿得罪赵家、不肯替族人出头、包庇犯人的不满,之后又陆续翻出几起旧案来,该平反的平反,该判刑的判刑,证据确凿,公正周到。几大家族自然是不愿自己的宗族权威受损,然而苦主与苦主的亲戚们好容易见了公道,哪里肯依,闹了几次,如今几大家族的宗家们威信大减,他趁机申请了款项,雇佣民工兴修水利、道路,又放话出去,开山修出的梯田按劳所得,出多少工得多少地,立时有人不满族长分配工事的做法,自己跑去衙门报名。数令并行,已然可见成效。于是他趁热打铁,开始清算那几大家族多年来搜刮民脂民膏、枉顾律法的事儿。巧了不能再巧,孙家的族长偏是他当年的启蒙老师,于是一顶欺辱师长的帽子便扣了下来。
蔡客行在吏部任职多年,对林徹的人品、行事还是知道一二的,看皇帝这态度,也多少猜得出来。平州之疾,深在骨髓,别说林徹一向做事端正,不大可能会犯大错,便是他犯了,只要他这次能把平州的事儿办成了,皇帝也多半不会计较。故而道:“是与不是,派御史去平州一探便知,小林大人年纪尚轻,办事急躁,不修边幅,也有可能,只是以微臣对他的了解,他却不像是这样的人,如今平州刚有了新景象,便有这折子奏上来,倘若若言非实,那约莫是吏部之失,是微臣无能。”
皇帝道:“行了,蔡卿也不必给自己身上揽事。这折子怎么回事,朕心里有数,这样,你吏部派个人,朕让御史台也派两个人,工部再派几个人,一起去一次平州,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林徹找朕要了这么多银子去开山修路挖河,朕总得看看办得怎么样了。”
其实平州要了这么多款项去修水道,却无人敢奏林徹贪污腐败,就挺能说明问题了,吏部、御史台的人去是再正常不过,工部也派人去,皇上哪里是担心林徹的人品呢,只是去看看他活儿看得怎么样,山上是不是真能采出矿石、辟出梯田来,修的水利是不是真方便播种、有利收成,倘若有用,在别地能否也跟着推广,蔡客行心知肚明,便荐道:“吏部员外郎祝知叶本是农户出身,自己寒窗苦读才考取了功名,他老家离平州也不远,地貌接近,言语也通,臣以为,派他去更为便利些。”
“好。”皇帝点头应允,又问,“吏部左右两位侍郎,你以为如何?”
殷又恺原先还是个踏实肯干的人,皇帝甚至特特地派他给刘遇办差,也算完成得不错,才提拔了上来,谁知这吏部尚书的位子冲昏了他的脑子,后来办事越来越不像,去年年底的官吏考核充斥着私心,看得皇帝想问他是不是把自己当傻子。原本爱惜人才,想看他悔改,没狠狠发落,谁知他倒先反了天了,这人既然留不得,吏部又不能老让蔡客行管着,他事也多,忙起来,实在难以兼顾。
蔡客行琢磨道:“张大人沉稳踏实,柳大人更有冲劲,微臣不敢妄言。”
这就是他的老道之处了。
皇帝道:“行了,你下去吧。”又召了工部尚书与户部尚书过来,说了要派人去平州看工程进展的事儿:“平州兴修水利,田道,又开山开矿的,用了不少银钱,你们这次派人过去,好好地核算一下,若只是在做无用功,及早叫停,若是当真有利民生,其他地方少不得也要施展开来,提前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