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景?
清景不是、不是他的儿子吗?这个人不是叫作应清光吗?
陆平原讶然盯着他,试图从那张精致无伦的瓜子脸上寻找出和小清景不一样的地方,然而没有。
除了那张脸略尖一些、眼睛细长些、鼻子更高些、没有双下巴,这张脸和他亲手抱回来的徒弟一模一样,活脱脱就是一个人小时候和长大之后的模样!
他们是父子,还是这位应公子有什么特殊法术,白天变小,晚上才能变成大人模样?
不不不,他之前看到了应公子父子睡在一起的模样,还亲手摸了那个软软热热的小身子,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陆平原满心杂念,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一边听着清景抽丝剥茧地还原这座山庄闹鬼的真相:原来这位罗庄主早在当初炼剑时就已以身殉剑,可那柄剑里有什么灵物,保住他魂魄不散,成了鬼修的状态。
他死后只存着一道炼剑的执念在,将庄里的人都骗进地上那座深坑里祭剑,最后连亲生儿女都没放过,妻子也因为阻拦他而被锁在水阁,自缢而亡。但这庄子里的人都因为宝物之力成了鬼修,离那宝物越近的就越有法力。如罗庄主和罗管家这样日夜守剑,守了数月的,已经能达到阴极生阳的境界,是以白日也能出来见人。
而这庄子里死的人越多,全庄上下阴气就越重,越适合鬼魅修行。若是无人来管的话,少则三十年,多则百年之后,这座庄子里就能诞生出真正的鬼修。
他见识广博,光考试考了几百回,鬼修相关的题目做过没有上百也有八、九十道,随便讲讲题干就哄得这群没见识的鬼不知东西南北。罗庄主甚至忘了被他夺走人祭之仇,放下身架请教:“要怎么才能‘浸润九幽,化阴抱阳’?怎么才是‘魂收精气,魄吐明珠’?”
清景将剑身在掌上轻拍了几下,笑容标准又可亲,说出的话却嘲讽无比:“我学过鬼修之法,可是为什么要指点你这手上沾满鲜血的老鬼呢?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鬼也是一样,所以你看——”
他将剑一挑,深吸了口气,那座天坑里的火焰猛然蹿上几米高,里面跳出一把烧得通红的剑胚,剑身当中突兀地镶着一块似明珠美玉一般的宝石,在雄雄烈焰中闪动着润泽的光芒。
清景又伸手一招,那宝石便主动向他投来,带着艳红的铁水和灼人的烈焰,一起投入他苍白冰冷的胸膛。
陆平原厉喝一声:“小心!”
罗庄主惨叫一声:“住手!”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却阻止不了那枚碎星屑融进清景的胸口。烈焰在他胸前跳动,衣领被过高的温度灼得发黑,唯有那片肌肤依旧柔腻如鹅脂,就连被烧到的地方也没有半分红痕。
吕思和孟氏夫妇畏惧地看着这神异的景象,罗庄主则狠狠扑上来,嘶声尖叫:“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抢老夫的星屑!你怎么敢破坏星皇剑的炼制!”
清景雪白的脸上忽然涌起一片嫣红,目光迷离如醉,身子轻轻摇晃,扶着头朝罗庄主身后轻轻一点。
那群守着炉子的新鬼眼神蓦然灵动,渐渐蕴生出憎恨之情,几十双眼睛牢牢盯向罗庄主,试着伸展肢体,僵硬地朝门外走来。
陆平原想去扶清景,却被他一挥袖甩上云端,剩下的几人也是如法炮制,地上空落落的只剩一地阴魂,悄无声息地走向门外的罗庄主。清景一跺脚,脚下亦是云雾自生,盘膝坐在云端上指点下方众鬼:“我借你们一丝真阳,却是给你们报杀身之仇的,不得滥杀无辜。待杀了这庄里害你们的人,便自转生去吧!”
那群鬼无声无息地点点头,眼里凶光暴长,伸出凝实灵活的手抓向庄主。
清景的云头飞到空中,挥手带着那四人飞向原本住的客院,背后是罗庄主及手下厉鬼的惨号,与被害武林中人的呜咽悲声。
那鬼语越来越低,终至消散,云雾也落到了客房门外。他便迫不及待地推开房门钻了进去,回头一瞥,滟潋的目光扫过陆平原,切切嘱咐:“我要炼化那枚珠片,你们千万不要进来打扰。若是想走只管离开,这庄里的鬼是出不去的。”
他只来得及撂下这么句话,便纵身飞入内室,在床上盘膝坐好,凝神观真。
他小腹元婴手里,那枚碎裂的龙珠终于镶上了最后一块碎片,合拢成了一个圆满完整的宝珠,其上宝光流转,灵气氤氲。随着最后一枚珠片拼合,无数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点点滴滴,拼合成了那个他一直想再见一次的,是他又不是他的应清光。
不是在时光的另一端,而是在记忆的另一端,那个应清光看破时光,看着未来将会投身为蛇妖的自己,含笑对沈屏山说:“我觉得我就算不是应龙,也一定是个很好的妖精。”
从那一刻起,他就已预知结局,并竭尽全力走好这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