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中还有‘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等疑情。总而言之,佛说八万四千法门,都是为了利益众生、成就众生,使众生离苦得乐。不论用哪一法门,都是为了降伏其心。降伏什么心呢?就是降伏我们尘劳、烦恼、无明、贡高、嫉妒、人我、是非这一切一切的心。为什么要降伏这些心呢?因为这些心,都是我们生死的根本。我们从无量劫到今天,在六道轮回中滚来滚去,都是因这些而起。有这些心,才有这些轮回;如果没有这些心,就没有这些轮回了。”
如何降伏其心,就用话头所引发的疑情来约束吧,从理论上,是这样的。但实际中,我根本不知如何下手。
“本来我们自性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为什么今天还有这一切一切的东西呢?都是由于我们自己所造成的。过去古人也讲:‘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我们‘性相近’,习气就远得很!本来我们自性的心是很清净的,因为有了这些习气的污染,才有我们今天的生来死去、死去生来,才有六道轮回。那么我们今天学佛用功,就是为了消除一切心,消除一切尘劳、烦恼这些东西。而这些东西怎么去消除呢?不是说我们把这些东西都甩掉它、不要它——这些东西都是‘无相’的,既‘无相’,怎么去甩掉它?我们的罪业也是‘无相’的。因为普贤菩萨讲,我们从无始到今天,由身、口、意所造的诸恶业,无量无边。若有相时,虚空都不能容受。”
无相该怎么理解呢?是没有固定性质或者所在的意思?
“既然这些罪业无相,那么我们怎么去消除它?不是我们拿一个什么思想去消除它,也不是拿一个什么东西来消除它,要拿我们这个心来消除它。我们每一个人,就是一个心、一个念。既是一个心、一个念,为什么你这里在用功,那里还在打妄想呢?是不是有两个心两个念呢?不可能。如果我们有两个心、两个念,那么我们将来就成两个佛了,我们在用功的人,只有一个心、一个念。我们修行人在用功时,知道有了妄想,那正说明你在用功。如果你没有用功,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妄想’。为什么?我们一个人活了几十年,一天到晚都在妄想里头。我们的生死及与其相关的一切,都是由妄想所造成的。不去用功,就不会察觉这种状态,因而也就不知道什么叫‘妄想’,什么叫‘用功’。如果你今天能够知道有了妄想,那就证明你的思想还在用功。”
这是说真妄不二吗?
“我们这个功夫,就是要我们问‘念佛的是谁’,要在不明白处——‘谁’字这个地方去参究。有些人不明白,不明白这个地方,谁;再问它一句,到底是谁——反覆在这个不明白的地方‘谁’字上来回地参下去。你能够在这个地方一直参下去,那么这个疑情,就不仅仅是一个不明白,而是很有滋味的了。我们真正有了一个疑情,就会明白,这个疑情的力量是大的。就像我们吃东西,越吃越高兴,吃酒、吃饭,好得不得了地吃,那个滋味很好的。而我们的功夫要在不明白这个地方、这个疑情上来回地去追究。所以我们只要一把疑情提起来。功夫就得现前。好了,你就在这个疑情上绕来绕去地参究,看看到底是‘谁’,就在这个‘谁’字上去用功夫。”
我听有人说,老是问这个谁字是话尾功夫,不是话头。按法露师的说法,所谓话头,就是一个疑问,只要抱住一个不变的疑问,就可以制心一处吧。
“当我们粗粗地用功时,还是有妄想的,这个妄想很厉害,按我们宗门下的讲话,叫‘一人与万人敌’。什么叫‘一人’呢?‘一人’就是我们参话头的这个念头;‘万人’呢?就是我们的这些妄想。这些妄想很多、很厉害,你不打,它们自己也会打的。原因是什么呢?因为它几十年已经熟透了。而我们的功夫,却用得很少。譬如你现在三十岁,在这三十年的时间里,你有没有用三十年的功夫啊?没有。但你要知道,在这三十年的时间里,你打了三十年的妄想,妄想已熟得不得了。妄想既已熟得不得了,它就成为‘细念’;而我们用功的这个念头儿,是个粗念。这个粗念在上边,细念在下边,所以我们参‘念佛的是谁’,一会儿就不知念头儿跑哪儿去了。”
拿着话头这把剑,佛来佛斩,魔来魔斩。但是,抽刀断水水更流,怎么办?
“它还要翻起来,这个‘翻’,我们用功的人叫‘翻业识’。‘翻业识’是不是把它去掉呢?不能去、不要去。不要去的原因是什么呢?宗门下如果让我们一心一意去降伏这些妄想。这些东西,就好比‘搬石头压草’——你看到地上草很多,去搬一块石头把草压下去。看那个石头,面上没有草,是不是啊?但你把石头搬起来以后,那个草照样还是一样。所以我们用功的人要‘斩草除根’,这是最主要的。如果不能斩草除根,而是搬块石头来压上,那是没有用的。这点希望各位注意。”
对啊,最困扰我的,也是这种情况,越想除妄想,妄想越多,除的心也越急,最后坐得不耐烦了。
“不要专门、有意地去压这个妄想。但是不压,用功时妄想又很多,怎么办?那就你作你的,它搞它的。为什么这个‘它’这么厉害呢?我不是讲了吗,它已搞了很长时间,它已经熟透了。你这个‘家’,你这个身体,一切的一切,都是由它所造成的。现在你从外头领进一个生人,要把它赶走。而它已霸占你的‘家’、身体那么久,一个生人想将它赶走,真是不容易。它就是要跟你拼命,也要跟你打。所以我们用功的人,只有你作你的,它搞它的。我经常打这样一个譬喻:好比妄想是十分,你用一分的功夫,妄想便剩九分;用两分的功夫,妄想便剩八分;用三分,妄想剩七分。你用功越多,妄想剩的便越少。”
禅宗不是讲顿悟吗?此时他所讲的,仿佛是渐除。
“而我们之所以不能达到没有妄想的程度,是因为我们功夫不够深,思想不能统一。如果你的功夫深,那么有了功夫就没有妄想,有了妄想就没有功夫,那就‘时时相通’了。一方面我们用功的时间还是太少,另外我们用功的念头还是一个粗念,而打妄想的念头还是细念,因为它已熟透了。如果我们用功的念头最后成了像打妄想这样细的念头,就好了,那就是不参自参、不念自念、不疑自疑了。”
我现在是不是能做到这样呢?
做不到,所以只好由它去。它要进来,就不管它。功夫越来越深、越来越牢,妄想自然越来越少。所以参话头也好,念佛也好,或念经咒,都要好好用功。
“所谓‘打得念头死,法身方能活’,念头打不死,法身不是能活的。所以我们要想把妄想铲除掉,就要好好用功。要从根本上彻底地把它铲除,这才是真用功。我们现在用功的人,都是在静坐上面用功,但一动起来就没有功夫,甚至在定中的时候,这个功夫还没有把握。什么叫‘把握’呢?刚才我提到的‘念佛的是谁’,这个不明白,不是完全的功夫,是要在这个不明白的地方起疑情。为什么要起疑情呢?古人讲:‘大疑则大悟,小疑则小悟,不疑就不悟。’我们有了疑情才能悟。为什么有了疑情才能悟呢?大家想一想,因为这个疑情,它真正地功夫得力,可以疑成一团、打成一片,什么妄想也没有;真正地功夫得力,可以忘身心、忘世界,一切都能忘的。”
打成一片,说得容易,我还没见过哪个有这功夫呢。
“我们用功的人要达到这种功夫,不是一下能做到的。当然过去古人、祖师都是一闻就开悟。一闻就开悟,那是在什么时候?那是在唐朝到清朝,那个时候的人善根深厚。可是我们现在,越到后来众生的孽障越深重,善根福德越薄。要知道,那些用功用得好、一闻就开悟的人,已经走了很长的路,我打个比喻:比方我们去广州或香港,这一千里路,我们是坐飞机、火车,搭汽车,还是步行?当然我们坐飞机最快了,是不是啊?火车要慢一点,汽车更慢一点,步行就更慢了。但是不管快慢,总是要走;几时不走,几时不能到。所以我们佛教,最主要的不是讲,讲得再好,那都是假的;最主要的是要行。我们一定要行才能到家,不行不能到家。”
此时,我思想又跑题了,我幻想中,那老法师,正艰难行路,行在云南到江西的路上。
“我们用功的人,首先要从静中对于我们的功夫有把握。怎么叫‘有把握’呢?静中你一坐下来,把功夫一提,哎,功夫就现前,那个疑情就现前。但是这个疑情,有时现前、有时不现前;有时提起时间不长,马上又没有了——所以我们用功的人,最主要要有惭愧心。古人讲,我们用功的人要如丧考砒,像死了父母一样,有痛切的感受,用一颗真切的心来修行。所以古人来求法、来用功,他那种思想不是随便的。”
决定越大,用功就越狠。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他随后,又举了二祖问道于达摩的故事,不再赘述。
“想起古人,他的志向大,善根深厚,求法的心切,因为有他这个样子,马上‘觅心了不可得’——找那颗心,找来找去找不到——就开悟了。那么我们现在找自己的那颗心也是找来找去找不到,是不是开悟了?显然不是的。所以有时,我们用功的人,要发大道心,要发惭愧心,要发生死恳切心。如果没有发这些心,我们要想把功夫用好,很不容易。这桩事情,从无量劫到今天来,都是向外驰求,我们今天却转过来找自己;那么既是找自己,如果不能发一个惭愧心,不能有一个大的生死恳切心,要想把疑情提起来,是很不容易的;要找到自己的本来面目,也是很难的。”
向内找,找出念头的根由,这从思路上讲可以,但从操作层面来看,是很难的。并且,后面还有一个更难的入流忘所,我连理解起来都困难,何况做到。
“所以在这里,我要讲讲古人的这种生死心、恳切心,这种大毅力。今天在座的大家都是佛菩萨的弟子,我们要向佛菩萨学习,好好用功办道。但是谁能开悟呢?人人都可以开悟。为什么人人都可以开悟呢?因为我们大家都是未来的佛。未来佛的迟早呢,要看我们用功的迟早,看我们福德、智慧程度,看我们培福修慧、利益众生、成就众生、结众生缘的程度。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我们能照著做,将来一定会成佛,会了生脱死。”
虽然他语言平缓,但大殿空旷,人群安静,他的声音有一种回音。他身后的菩萨金光,仿佛也在回响着那声音,反射下来,有一种神奇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