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花灯如昼。
南阳是这一代少见的富贵之乡,便是过节都比别处的城池气氛浓烈一些。今夜风大,南阳百姓仍不减丝毫观灯的兴致,一列列辕马并行,无数男男女女同乘夜游,兴高采烈地缓慢穿梭在东市之中。
南阳的西市进出口大宗货物,东市的小食百货更为齐全,且店面琳琅体面,商铺张灯结彩,此时正逢上放灯时候,宽敞的街面上人们拖家带口,鼓乐喧闹,风中更是瞟着烤火炙肉的香气,一个个走得是水泄不通。
邹吾刚从千寻府中出来,他带着一顶斗笠,想着今夜徐斌该忙里偷闲,府兵多也在忙着城内防火,应该没有人留意他,便拐到了东市,携在人流中,偷这人间片刻的欢腾。
巧的是他进东市坊门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一家酥食,排队的人不是很多,他便挤了过去,打量着小卓还在生气,他要给两个孩子带份零嘴吃。
钟声是在这个时候敲响的。
巨大且空旷的一声“铛——”,震得整个天际都在响!
邹吾若有预感,猛地抬头望向西向的夜空。
却听人群欢喜鼓舞地大喊了一声:“文庙敲钟了!”
逢年过节,南阳的文庙都是要敲钟的,有些人更是挨到子时排队去敲,就为求个吉祥。
可是,人群很快就发现这钟声不对了:时间不对,声音也不对,这钟声并不是从成南来,而是从城西来,准确地说,是从城外而来!
只听那钟声越敲越雄浑低昂,越敲越急切激荡,低徊回荡着,铛铛铛地敲在人的心上,长久地空空地震响!整条街的欢呼声和笑声都被这钟声压了下去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着城西的上空看去,仰望着,久久也不动一下。
“九钟!是九钟!九钟响了!”人群中忽然有人喊了起来。
尽管远方层峦叠嶂,夜色中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一些南阳百姓还是听出了:那是丰山每年霜降而鸣的九钟!紧接着有人开始大吼:“快!快!快跪下!是丰山的九钟!今日上元,它无兆而鸣!这是,这是……”
大喊着的那人声音因狂热而颤抖,皲裂的双手高高举起,双膝跪地,一头抢地,大声道:“这是天子之象啊!”
就像是某种预兆,不明所以的观灯者都惊呆了,最先有几个被煽动的,居然三三两两地开始伏地,紧接着,下跪的人群越来越多,竟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一径地朝着丰山方向叩首。
南阳。
王族落魄地,帝子流浪乡,百年前王子朝就曾逃亡于此,常游清冷之渊,出入有光,最后一抹英魂驻于丰山九钟之中,神来时水赤有光耀,今仍有屋祠之。
就在所有人还在听着九钟震响至际,忽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于东市房门前飞驰而过!
正买胡麻饼的商人扭头见此不禁惊叫起来,连追带跑地吼道:“哎!抢马啦!抢马啦!”
邹吾认镫上马只在瞬息之间,闻声迎风扬手撒下了一把铜钱,“紧急借用,当我买你的!”说着猛地弛马而去,在一声声震人心魄的钟声里,冲向了丰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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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此同时,早早将家人送走的徐斌徐大人正忙于眠花宿柳,于花街的床榻正与人翻云覆雨,好不痛快。起初钟鸣铛铛铛铛地敲响时,他也以为是文庙那一口钟,可是越听越不对劲,他从头牌花魁的身上爬了下去,脸带虚汗地折开一页窗牖,听了半晌,才察觉出不对。
娇柔的花魁依偎过来,不明所以地用纤纤手指继续在徐斌大人身上流连。
徐斌艰难地喘出一口气,拨开她,不由勃然大怒,“混账!都是混账!他们居然真的没走!”
花魁见情势不对,也不敢惹火了,轻问:“大人说谁?”
徐斌却不理会她,赶紧走下榻去,拾起衣裳匆忙穿戴,口中念念有词:“授人以柄啊,授人以柄!……去公府衙门!”
天衍十五年上元夜,南阳丰山,帝子降世。
极速的坠落里,风声从辛鸾的耳边呼啸而过!
他没有那么疼过,后背原本要愈合的两道伤口利刃一样刺破了他,剥皮沥骨一般的焚身剧痛里,他大吼一声,听到的确震动山谷的鸟啼!
那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
那一瞬间,辛鸾胸口像被破开了一样涨满了气流,他本能地张开手,身体被山风撕扯着,羽毛一样,奋力地在半空中飞了起来!
“那、那是……那是什么?”
不远处一员搜山的南阳府兵,最先敏锐地抬头,手指着丰山的山崖,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的奇景。因为他这句话,所有搜山的府兵都停下了动作,他们仰望着,只见幽深漆黑的山谷中,骤然砸下了一团流光溢彩的火石!
那光芒实在是太盛太炽,金红色的火石如一尾流星,迅捷地刺破了沉寂夜色,惊醒了巨山中所有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