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四周环阁上的人,多是素衣秀才,也有灰袍生员。单是生员的文位,他就不比别人低,更何况贾府是一门双公,属于开国卿相之列,不能低于旁人。
宝玉叹口气,从怀里掏出银子,递过去。
宁月儿眼睛又亮,笑道:“呦,我就说您是个有根底的,哪能在下面跟帮穷生员鬼混呢?您别心疼这五两银子,要知道咱们姻香楼的环阁,没文位的可上不去,我是看您一身气度,不是普通人……”
拉长了调,满脸讨好,急匆匆去抓白澄澄的银子。
一抓,没动,再一抓,还是没动。她看宝玉,见宝玉笑吟吟的看着她,问道:“爷平日里不参与鸡毛蒜皮的小事,五谷都分不清楚。你要银子,多大点事,但要回爷个话。”
宁月儿不松手,道:“爷,您说,随便问。”眼睛还盯着银子。
宝玉嘴角含着笑,声音阴阴的,道:“这五两银子,能买粮几何?”
宁月儿噗嗤一乐,嗔道:“爷,您说笑了,谁不知道咱们大周国统一粮价,是一两银五担米,五两银,自然是二十五担了。”
“换成陈米呢?”
“新米贵,陈米贱,要是陈米,能买三十五担。”
“要是掺了糠呢,只求能活人的那种。”
茗烟开始磨牙,李贵抬眼看四周环阁,没看到熟悉的大人物,牙齿也呲起来了。他怕给宝玉惹麻烦,但以国公府的地位,在外面能是麻烦的,还真不多。
宁月儿感觉不对,眼神从银子上收回来,抬眼看宝玉,神色转冷道:“这位爷,要是掺了糠,只求能活人性命,那就换的多了去了。您让奴家给您算,奴家就给您算算,但要是找麻烦的话,还请换个软的磕碰。”
宝玉哈哈一笑,道:“我又不是找麻烦的,管你是软是硬。”
“那倒好了,奴家给您算算。”宁月儿的脸好像六月的天色一样,说变就变,佯作嗔怒道:“您还真难为了奴家,那饿到要死的怎么不能活?观音土都吃的下去。我看您真个好奇,就费心给您算算。”
染了蔓萝草汁液的亮青指甲来回掐弄,片刻后,笑道:“要是只求活命,100担是少不了的。爷,可算满意?”
“够多少人吃?”
这次算得飞快,笑道:“够一万人吃顿饱饭。”
宝玉点点头,还算满意。一担的粮食,换成二十一世纪就是59200克,即59。2公斤,100担,是五千九百二十公斤。这是掺了糠的米,一万多斤的粮食,正好够一万人吃顿饱饭。
他把银子丢过去,沉声笑道:“收好,这可是一万灾民的命。”
那边宁月儿迫不及待的接过银子,耳边就传来这句话,她浑身一抖,脸色发青,手指不自觉用了几分力气,哧啦,在白澄澄的硬银子上掐住几个纤秀的指痕。
宝玉眼神撇过去,笑道:“果然是个硬的,好大本事。”
李贵、茗烟连忙上前,把宝玉护在身后,那宁月儿神色阴晴不定了一阵,扯起笑脸招呼道:“水墨、烟墨、秀墨,你们三个一并儿来,招呼这位爷楼上环阁。记住,要流云厅,一应家什,全都要好的!”
大日、暖月、飞湖、流云四厅,是姻香楼最好的四个雅厅,入内要一百两银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宁月儿没再讨要银子。
宝玉不知道这些,也就过去,后面茗烟慢了一步,留在最后。他等宝玉踏上旋转的楼梯,回头对宁月儿呲牙,露出一张满是桀骜的青玉狐狸脸来。
“你对我家爷好,小爷就对你好,等小爷长大了把你抢了来,填房!”
嘀咕罢,笑得咔咔的,跟宝玉上去。
…
姻香楼最顶层,檀烟袅袅,如玉温香。
曼陀罗紫的纱帘旁坐着一人,身姿如烟雾般缥缈,流云般的素纱长裙滑淌而下,遮不住腰肢曼妙,挡不住满目妖娆。雪白纤细的指在一侧古筝上拨弄,弹出一曲叮叮咛咛的,传不出三丈暖阁的小曲儿。
“小姐,给!”宁月儿气呼呼的冲进来,摊开手。
白南烟妗首微转,如绢的青丝缓缓洒落,雾鬓风鬟,露出一张足以让人窒息的美丽脸庞。
温玉脸庞、凤眼、琼鼻、青眉如黛、齿如列贝,其造型精致、大小搭配,让人看了连自己是谁都要忘记。她扭动纤腰,藕一般的嫩臂膀儿从素纱长裙内滑出,指着银锞子笑骂道:“不过是个银锞子而已,给我做什么?”
声音也极为动听,像是开春的黄鹂叮咛。
宁月儿把银锞子一摔,气道:“还不是来了一个难伺候的,五两银子,我把他安排到流云厅了。”
白南烟妙目流转,看着她,等她说话。
宁月儿跺脚,嗔道:“小姐,您也不问问?”
“问什么?你来了,肯定会说。”
宁月儿气乐了,道:“您呀,啥都看得通透,真不知道该喜人还是气人了。我跟您讲,刚来的那个难伺候的,看模样俊俏得很,穿着打扮也是有根底的,偏偏吝啬极了,五两银子,他让我好生收着,说是一万灾民的命。
您想啊,五两银子也就值100担掺糠的杂粮,是够一万人吃顿饱饭,但这顿后呢,还是要饿死冻死,怎么能说是一万条性命呢?他妥妥的不讲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