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姑娘,以后我也会试着去喜欢你。只要你待他好,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与他白头偕老。虽然我只是个姨娘,遥哥儿也只是庶出,可到底我们母子走到今日,邓家的生存之道,我们还是懂得一些的。往后你嫁过来,也许你会受一些委屈,但只要我力所能及,必护你安稳周全。”
这时候的顾梅看着面前的陆氏——邓知遥的亲姨娘,她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不喜欢她,但是因为她的儿子喜欢她,她便愿意尽心尽力的对她好。
那个时候顾湄便明白,她和邓知遥虽然同为庶出,但他们永远永远,都不会是一类人。
婢女将碧绿的茶水端上来,放到二人手边,又躬身退下。热气氤氲而上,顾湄想起那些,眼前突然就有些模糊。她想,她对不住当初陆氏对她的好。
“当年,你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入安阳伯府。那个时候鞭炮响的满街,伯府离邓府并不算远,你可曾想过,遥儿他该如何自处?那夜,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谁都不见。他喝了一整夜的酒,吐的昏天黑地。他从前,滴酒都不沾。”
“他走出那间屋子,出来的时候,我几要认不出。我素来知道他的性子,若只是因为你嫁给他人,断不会颓丧至此。而不久前,他恰因做文章一事,被当时的先帝治罪,褫夺了翰林的官职,终身不许他科举入仕。那时,我便觉得此事与你脱不开干系。我去问他,他只说与你无关。文章是他自己要写的,也是他自己递上去的。他说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后果如何,都是他无怨无悔的担着。那是第一次我气的打了他一巴掌。”
“我问他,可将你放下了?他只是跪在我身前不说话。后来,他表面看着是恢复如常了。可我是他的母亲,怎会看不出他的苦痛。直到有一日,他来到我跟前儿,给我磕了三个响头。他说政治腐朽,君王不明,灭忠宠佞。他说他要去北边投奔燕王,挣个前程,也想实现多年的报负,还说不愿牵累顾家和族人,愿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没有阻拦他,这世上没有哪一个母亲愿意与自己的儿子骨肉分离。可我是他的娘,他要去做我认为是对的的事。如果我不站在他的身边,那么还能指望谁去支持他?之后,我看着他假死脱身,在他衣冠冢前哭得晕厥过去,我不敢露丝毫的端倪。我告诉自己我的儿子死了,只有我自己相信了,别人才不会怀疑。后来燕王即位,新朝初立,满京城的人都说他命好,从龙之功,位及人臣是怎样的造化。就只有我知道,他远赴西北,没有人脉故旧,没有家族荫庇,一个人是如何一步一步艰难的扣开燕王府的门,又是如何在那刀枪剑矢之中立下了不世之功。那几年我甚至不敢去打听,怕他金蝉脱壳的事败露。他还活着,他替燕王卖命的事,一旦被邓家的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的父亲便不会再让他留存于这个世间。”
顾湄端着茶盏的手抖了起来,嘴唇翕动的几番,看着陆氏,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年为了往上爬,她早已抛弃了很多良知、愧疚。她一味逃避,使她不去想邓知遥以及他的亲人会因那件事遭遇的一切。然而当年这些被他的母亲毫不遮掩迂回的摊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无法面对他的母亲以及罪孽缠身的自己。
“所以姑娘,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遥儿当年为了你吃了多少的苦头。而我一个母亲,看着当年伤害自己儿子,并且以后很可能继续伤害他的女人,是如何的悲愤交加。你若想图一场富贵,我可以给你说一门上好的亲事,只要你肯离开邓府。若你执迷不悟,我虽吃斋念佛多年,可你不要低估一个母亲维护自己儿子时的狠心,那是你承受不住的。”
“前些日子我已派人将我娘家的侄女接来了京城,她和遥儿也是自小的情谊,只不过当年我瞧出他属意于你,那样矢志不渝的情深,我便早早断了那姑娘的念想。如今不一样了,陆家虽没有顾家显赫,她不如你姿色过人,也不如你聪慧机敏。可有一样,你永远做不到,一心一意,毫无旁骛地爱慕着遥儿。她一直苦等到如今都不肯出嫁。也许她不是遥儿妻子的最好人选,但一定比你合适。”
说完,她抿了口茶汤,再抬头时,仍是那般波澜不惊。
顾湄可以从她眉眼之间看到邓知遥的影子,是那样的沉着冷静,决绝又坚定。
“顾姑娘,选吧。”
顾湄垂下眼来,掩住了眸中的情绪。她不敢再看陆氏的眼睛:
“夫人放心,我原本就是要离开……”
“娘。”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走进来的邓知遥打断。
她抬眼,见他面上生了些细汗,知道他该是匆匆赶回来的,也不知方才的话他听去了多少。邓知遥却不看她,只朝陆氏行了一礼。
“娘,无论有什么事,儿子一会儿向您请罪。”
陆氏看了儿子一眼,又看了沉默不语的顾湄一眼,起了身:
“姑娘,我说的话,还请姑娘好好想一想。”
说完便再不看二人,只由丫鬟扶着走出了院子。
房里一时寂静,顾湄心里有些发虚,不敢抬头去看邓知遥,只低低垂着头,将茶杯拢在掌心里,怔怔的。
手腕子却突然被人捏住,几要发紧,她整个人被他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