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超时间的上帝经常出现在时间以及时间的各种变化上,如果不知道上帝“在哪里”——人们有时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就得看看所有的会变会动的东西,所有无定形的东西,凡是起伏不定和易消逝的东西,例如看看海面的涨落,日冕的飘悠、地震的颤动、大陆的漂移、雪和冰川的融化,看看流向大海的江河,看看种子的发芽,看看刻蚀群山的风,看看母腹中胎儿的生长,看看眼睛周边的皱纹,看看坟墓中尸体的腐烂,看看葡萄酒的酿熟,看看雨后冒出的蘑菇。
上帝就在每个变化过程中。上帝就在各种变化过程中搏动。有时上帝现身的次数多一点,有时少一点,而有时则干脆不出现。因为上帝甚至经常出现在没有上帝的地方。
人们——他们本身就是一个过程——害怕不稳定的东西,害怕总在发生变化的东西,所以他们妄想某种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不变性。他们认定只有永恒的、不变的东西才是完美的。于是他们把这种不变性强加于上帝。这样一来,他们也就失去了理解上帝的能力。
一九三九年夏天,周围的一切事物里都有上帝存在,于是便发生了各种离奇的、罕见的怪事。
起初,上帝创造了一切可能的事物,但他本身又同时是那些根本就不可能发生,或者很少发生的事物的上帝。
上帝出现在跟李子一般大小的浆果里,它们生长在麦穗儿的屋前,在太阳里成熟。麦穗儿摘下了一个最熟的浆果,用头巾擦了擦它那藏青色的果皮,在它的反光里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天空是幽暗的,几乎是黑糊糊的,太阳又矇眬又遥远,森林看起来就像插在地上的一排排光秃秃的枯枝,而土地,则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到处都是洞,痛苦不堪。人们从地上滑进了黑暗的深渊。麦穗儿吃下了这枚不祥的浆果,舌头上感觉到了它那苦涩的味道。她明白了,她必须准备好过冬的生活用品,需要储备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多得多的用品食物。
现在每天早上,天刚破晓,麦穗儿就把鲁塔从床上拉了起来,母女俩一起走进森林,从森林里带出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一篮篮蘑菇、一箱箱草莓和浆果、鲜嫩的榛子、伏牛花、稠李、牛肝菌、山茱萸、干果仁、山楂和沙棘。她们整天整天将这些收获物放在太阳里晒,放在阴处晾。她们怀着惴惴不安的心观望,看太阳是否跟先前一样普照大地。
上帝还使麦穗儿在肉体上不得安生。他出现在她的乳房。麦穗儿的两个大奶突然神奇地涨满了奶水。当人们打听到这件事后,纷纷偷偷来到麦穗儿的家中,把身体的有病部位伸到麦穗儿的奶头下,而她则朝那些部位喷射一股股白色的乳汁。奶水治好了小克拉斯内的眼睛发炎,治好了弗兰内克·塞拉芬手掌上的赘疣,治好了弗洛伦滕卡的脓疱疮,治好了耶什科特莱一个犹太孩子的苔癣。
所有经她治好了的人都在战时死去了。上帝就是这样呈现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