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他……学别人在网上赌球,他自己说本来只是拿压岁钱几百一千地买着玩,后来不知道怎么昏了头越欠越多,被你妈知道了,还完钱打过一顿,当时他保证绝不再犯,但后来……”
说到这沈岳城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后来他还是忍不住又去别人那偷偷买,最近才敢告诉我们……”
远远是沈烬年龄最大也最顽皮的弟弟,对方刚刚成年,从前在家里最受偏爱,如果不是捅的窟窿实在兜不住了,恐怕到死都不会告诉父母。
沈烬闭了闭眼,摸过茶几上许久未动的烟:“……欠了多少?”
沈岳城很快吐出一个对普通家庭来说难以承受的数字,听得沈烬心惊:“多少?!”
这笔钱抵押F区的车房或许能填上,但谁也不敢说,沾了赌的人以后还能不能把手洗干净。
记忆里模糊的家再度清晰起来,让沈烬怀疑自己疯了。
一连串本不该出现在他脑海里的问题不断冒出来:
母亲再过几年就是要从厂里退休的人了,父亲的职业生涯同样一眼望到头,一车一房是他们打拼大半辈子的唯一资产,以后一家人怎么过日子?龙凤胎弟弟妹妹本就身体不好,还能不能有问题就及时治疗?他们也就十来岁,还要继续读书,家里的情况会不会影响学业?
冷风阵阵从阳台灌进来,沈烬发觉自己没听顾屿的话,又一次坐在了寒凉的风口。
他捏紧了烟,问:“能找大伯他们借钱么?”
“借了。”沈岳城暗暗吸气,“我……连你堂姐都找了……”
长辈找刚毕业没几年的晚辈借钱,这个面子一般人很难拉得下。
沈岳城继续说:“也请你姑妈一家吃过饭,你姑爹喝醉了让我给他鞠几个躬……最后只借了三千,还写了好几张欠条。”
姑爹向来与沈家人不睦,沈烬不难想象父亲被羞辱的场景,他咬咬牙,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却忽而听到沈岳城问:“你——在大学怎么样?我听说你那个专业做直播带货能赚不少钱……有没有多余的钱给家里应一下急?”
沈烬一下怔住,沈岳城显然不太了解电竞专业究竟是做什么的,他的声音听来也涩哑了许多:“爸爸知道……你从小就和远远感情最好。”
远远连沈烬想吃的那个虾饺都会想要,但父亲说得没错,岁数相近的兄弟从小打打闹闹一起玩,感情甚于其他孩子也不稀奇。
“所以……你找我其实是想借钱?”一股早该忘记的麻木感再度堵在沈烬胸口,或许,沈岳城也知道自己找还在上学的儿子提出这种要求是过分的,但他走投无路:“总不能捅出去让远远坐牢吧?我是他爸,你也是他最喜欢的哥哥——”
哥哥这个词,听来实在刺耳。
年龄相仿的弟弟从小就喜欢追在沈烬屁股后面央求“哥哥可不可以带远远一起玩”,小小的他声音清脆,总是委屈又可爱——沈烬不愿回想,也生气至极:“他干出这种事,活该自己负责……!”
但话一出口,沈烬就感觉热意涌上眼眶:“我倒是想有钱——可是我哪儿来的钱?!”
是血脉相连,是难以割舍,是所谓的人之常情,也是他对自己厌恶至极的心软。
“他听你的话,他从小就最听你的话。”沈岳城重复道,“你帮爸劝劝他……你手里不是还有四爷爷在村里修的房子吗?你把那个卖了,总能值个几万块的……”
寒风刺骨,沈烬忽然懵在原地。
沈岳城嘴里的“四爷爷”就是沈烬的小曾祖父,老人的旧房的确没人再住,沈烬一直留着它,就是想留下自己的一丝念想。
这丝念想关乎沈这个姓氏,也关乎他心里的归处。
“你听爸的,先把老房卖了好不好?”可沈岳城却顾不上等沈烬回答了,他说,“我也听说了,你在大学里和顾云的儿子谈上了……他们家有钱,往上数几辈还是烟草厂的领导,你看看能不能先找他们借点?就二三十万的,对他家来说不是什么钱,当然……能多借点最好——”
再往后的那些话,沈烬有点听不清了。
F区毕竟就那么大,顾屿父亲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沈岳城对顾家的情况有所听闻也不稀奇,他匆忙说:“顾云儿子如果真心喜欢你,肯定会帮你的……你多跟他说说,顾云就这一个儿子,不会不给的。”
沈烬艰难咽咽喉咙,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等沈岳城开口,沈烬拼命忍回眼泪,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你把顾屿当什么?!”
“你是不是也从来没想过,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以后我该怎么在顾家的人面前自处?!”
手机听筒里是父子俩都难以平息的呼吸,沈岳城自知理亏,退屈地念叨了一会儿家里的情况,语句虽零碎不堪,沈烬却猛然听见很轻的一句,“总不能两套房子都抵了”。
“……两套房子?”沈烬目光凝滞,疑惑问,“你们哪儿来的两套房子?”
沈岳城忽然沉默。
听筒里蔓延着令人窒息的寂静,好一会儿,沈岳城才说自己记错,然而沈烬根本不信,一番遮掩下来,沈岳城看实在瞒不住了,只好回答:“……房价一直涨,我和你妈没办法,只好节衣缩食买了套房打算给远远留着,可是刚付完首付没多久他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