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北易不可察觉的一声叹息。
“臣妾……纵有万般不好,也是深爱陛下的啊!”施氏嘤嘤哭泣,俯在慕北易身下,头温柔磕在他的靴面。
“琳琅……”慕北易微微的动容,看见施氏的长发散落在地上,终是念了旧情,“朕和你……”
施氏的头在慕北易靴面上轻轻一转,如墨藻般的长发里露出她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死死毒看着大皇子:“陛下不要忘了臣妾,臣妾一定还会有皇子的——”
人疯了,才最心狠手辣,无所顾忌。
“陛下!”连月阳心头如雷炸开,眼睛一红,连趋两步,措防不及朗声震道,“嫔妾有事禀报!禀皇贵妃娘娘三番毒害有孕妃嫔、戕害皇子、打杀宫人、嫁祸嫔御、藏污受贿、苛待各宫女眷等十八罪状!青天在上!陛下明察!”
枕春忽然一怔。
连月阳狠狠一磕头,鲜血顿时染在地衣上头。
枕春眼前掠过被施氏打死的杏花模样。她看着连月阳无所畏惧的样子,一咬嘴唇,跪下昂首道:“嫔妾恳切陛下明察!”
柳安然、端木若随其跪下:“嫔妾恳切陛下明察!”
施氏在后宫积怨已深,阖宫妃嫔见这等情状,难再忍耐。今日被恨看的是大皇子与连月阳,他日待施氏起复,谁知道又是谁要被折磨。便见妃嫔们尽数叩拜在地,声音传堂过殿:“恳切陛下明察!”
施氏蓦然抬头,狠狠望着连月阳:“你这血口喷人的贱妇!”
连月阳虽也害怕,却为着大皇子一口气强撑:“嫔妾所言句句属实,有红花为物证!”
“你……”施氏听得一愣,旋即狠狠扭曲了脸,“你这处心积虑的毒妇!”她哭喊起来,手脚并用,上前一把抓住大皇子,寸长指尖的纤手死死扼住大皇子脖颈,“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连月阳失魂落魄尖叫一声,猛然扑上前去。
内侍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拉扯哪一位。慕北易被这变故断了思绪,看着眼前形状疯癫的施氏,与方才柔情蜜语的女子判若两人。
祺淑妃趁机煽风,连珠般进言:“连婉仪此人素来毕恭毕敬,小心谨慎,断然不会做出污蔑他人、信口雌黄的事!陛下快看呐,皇贵妃娘娘这架势可不是要将长皇子掐死!长皇子是陛下如今唯一的皇子呀!”
“冯唐!”慕北易终于再难忍耐,拂袖怒呵,震声而道,“将施氏拿下去!传掖庭司给朕查!”
枕春在人群里头,紧紧攥着手,望着殿上染血的地衣。心中有重石落下。
掖庭司捉了玉芙宫的宫人,不出三日便以精奇手段撬开了他们的嘴。连月阳除了奉上红花为证,还有经年留意下来的施氏收受的各方好处、协理时克扣的俸禄。
果然是处心积虑,防范多时。除了这些外,还查出了当年恣妃讨来的仙姿凝华膏中浓浓的红花粉,坐实了施氏毒害妃嫔、戕害皇子的罪名。更有十月一日,施氏姐夫贺刺史受三省三本联奏劾其强占民田、妻妾成群、奢靡放荡数罪。此案牵一发而动全身,纠察之下验明施氏一族攀亲带故占朝中各处肥缺,秽银达数百万两。
在帝城里风光了数年的施氏,一瞬之间消失殆尽。皇贵妃施氏已被慕北易一怒之下贬黜为施妃,仍旧保留她妃位之尊与玉芙宫居所,还算留着当年恩情。可这样的废妃与庶人罪人又有何区别,那富丽堂皇的宫殿与一座华美的牢狱岂有不同?
第五十八章 妃施氏
随后两月里,慕北易籍由贺刺史贪污受贿一事,将施氏与贺氏二族盘根错节的利害拔出了干净。仅施氏一族,流放五人,发配充军十余。其余女子及笄者充营妓,未及笄者填舂巷。那几个年纪轻轻的水灵灵的施家贵族小姐,排成一列从九仙门入了北宫,再进了舂巷。半月之后,一个个地被抬着出来。
秽款虽巨,却只是受贿之款。施氏与贺氏胆大包天,施妃的父亲又曾是鸿胪寺卿,但从没有过任何不臣之心。纵是如此,慕北易如此决断也算得上登基以来第一回量重刑,处极法。朝堂之上虽有微词,却都被骇住了关窍,生怕被这雷霆之怒牵连。
慕北易鲜少怒形于色的,枕春却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的狠辣与冷漠。使人有些害怕。再想明白的时候,才知道其中的隐晦。贺刺史猖獗多年,却无本奏,全因施氏圣宠又有太后撑腰。如今施氏一被厌弃,便有三省连本。
原来不仅后宫的荣辱牵连朝廷,朝廷的眼睛也看着后宫的阴晴。
大伙儿都不累吗。
又想到前朝父亲安青山为官从无把柄,心中松了口气。如此又听了家中消息,贺刺史落马,庶妹安画棠的亲事便落空了。如今的乐京有脸面的族女,都先定亲再及笄而后成亲。母亲涂氏的意思是,虽然是庶出也要顾及安氏荣耀,请枕春再观望一番。
枕春想了想也觉好笑,宫中虽然亲贵多,到底也是暗流汹涌的,怎么能只将眼光落在宫中。除去祺淑妃与薛楚铃那头,那位薛生员德行坏了,自不可考量。与她交好的连月阳、端木若家世都算卑微的。柳安然倒是显赫,族中兄弟皆已成亲。玉婉仪如今得了女儿,那可是慕北易现下疼在心尖儿上的大公主,以后飞黄腾达平步青云,犹未可知。若要去问玉婉仪孟氏,也不为不可,只是怕她心气高傲不肯听个庶女婚事,才要闹了不爽快。
如此还有雅婕妤。
说到雅婕妤,枕春真真儿觉得是个奇人。雅婕妤姜氏资历深、人温和、素有宽仁美誉。除去没有子嗣外,样样都是顶好的。这后宫是非众多,最难抽身,她却个个都不得罪。若说着家世,只听苏白说,姜家是做长史的,虽比不上柳安然父亲那样的大都护,却也是好门户。只是姜家在广汉郡实在太远,枕春也只得打消念头,回信说无果。
立冬那日起了霜,早晨起来冷冷的。枕春赖了赖床,正犹疑着要不要下来,便见桃花进来禀道:“小主可回去躺着罢,这会儿不必起来了。”
枕春迷迷糊糊:“甚么时辰了?该请安了不曾?”便又在暖和的被窝里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