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荣德妃温氏、静妃连氏与雅妃姜氏,这四位妃子娘娘,将在五月初五端阳节那日,左右各二,大礼跪迎熙贵妃封后大典。而你,安庶人,你将在别院没有窗户的屋子中听见坤和宫的礼炮与钟鸣。”
枕春仰头望了望天空,口中腥腥的。今日的天空是一片碧晴。
“请吧,安庶人?”魏能冷冷道。
苏白扶上枕春,玉兰搂上装着两件布衣的包裹。枕春回头看一眼飞檐金阙的绛河殿,阖上眼睛,转头迈步。
“慢着。”魏能道。
枕春睁眼。
“安庶人一届庶人,哪里配使两个婢女?”魏能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安才人特意招呼过了,既是别院冷宫,岂能摆腔作调,成这等奢靡姿态。”
“欺人太甚!”玉兰唾了一口,指着魏能骂道,“咱们绛河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任谁也不能抛弃主子的!什么劳什子奢靡姿态,安才人连姊妹血亲都能构陷,她……她……她不是人!”
魏能却道:“主子?哪里还来的主子!跟着安庶人去那冷宫孤独老死,还不如重回殿中省,等待配了新主子,往后再过体面荣耀的日子!果真是一窝愚蠢不堪的、蠢钝如猪的主仆!”
玉兰却一咬牙:“我不走!便是冷宫我也不走!”
苏白亦道:“奴婢不愿离开。”
“不。”枕春用袖口抹了抹脸,看向魏能,“苏白不走。”
苏白错愕看着枕春:“奴婢愿随您孤苦余生。”
枕春却不搭理苏白,伸出手来,手上戴着一只春彩紫罗兰的玉镯子。那只镯子是慕北易曾经赏的,算是有价无市的珍品,枕春喜欢那个颜色,每每春日总要寻出来戴。枕春摘下镯子,淡淡道:“既是不能奢靡,只带一个总不得错的。魏督公,我与苏白姑姑主仆一场,话别两句总是能的吧?”
“安庶人聪慧,不愧是得过宠的。”魏能挥了挥尘拂,收下镯子,“瞧瞧这可怜模样,咱家便大发慈悲,在外头等你。”
一行人出了绛河殿,苏白与枕春紧紧地握住手。
“奴婢也愿意随您去冷宫。”苏白低头垂眸,诚恳说道,“别院暗无天日,那里不是人呆的地方,多一个人多一个照应。奴婢怕您……”
“不。”枕春垂头望着自己的衣角,低低说道,“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便是进去了,也去不干净。有许多事情要你在外头替我料理了。”她握紧苏白的手,指尖冰冰冷,“奉先你寻个人帮我养着,不然以我庶妹的性子瞧见了,定然是要斩草除根的。封后大典依例要大赦天下,宫中侍奉昆仑奴们能得自由。你便去找连姐姐借点银钱,照应着贺业跋摩返乡去。这是我当时答应过他的,我不能出尔反尔。还有小豆子、樱桃与青果,你倘若得了机会便给他们找个去处,一个都不能少。”
苏白眉头一皱,鼻子一酸:“青果……已经……”
“已经?”枕春握着苏白的手紧了紧,“我竟是如此卑微没用!”
苏白却说:“您听我一句。您说什么,奴婢听什么,您要我去安置他们,我自是拼了性命也要做成的。只是您在那样的地方,万万保重自己,莫要想岔了想多了。”
其实枕春也有自己的考量。苏白能记账、管事,又还有些资历。即便如今绛河殿树倒猢狲散,苏白被配给了殿中省回去,也能再去六局做事情。她年纪大了,在六局做事,好过在别院里受尽折磨。可玉兰不一样,玉兰年纪轻又毁了容,是不能在体面的地方做事的。倘若有歹心的内侍见玉兰无依无靠起了坏心,还不如在别院里清清静静。
玉兰自是明白这层,只抹了眼泪将收着的最后二十两银子递给苏白:“苏姑姑,主子这是心疼咱们。”
三人亦是垂泪,枕春想的清晰些,又与苏白低声耳语了几句。
苏白在光秃秃的八重黑龙下,目送玉兰扶着枕春出了绛河殿。
满地的积雪湿了她的鞋袜,春絮如烟飞扬之中,枕春回头,只看见枯瘦的八重黑龙枝丫宛如垂死的手。那时她想起了一句诗。
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她短暂甚至有些滑稽的后宫生活自此结束,从此便要踏入没有光与新鲜空气的无边寂静。这一路,枕春望着帝城的红墙金瓦,脑海中走马灯地闪过一幕幕过往。金辂翠葆的华车、织金炫彩的美衣、莺燕如织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受过的算计构陷,还有得过的宠爱使过的手段。一幕幕的从眼前划过,才让枕春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她对为人妾室的内宫生活。
一点也不留恋。
魏能带着枕春自永宁宫出来,路过西宫,路过六局,来到北宫。在舂巷与一处叫做隐逸苑的废旧宫室的夹缝中,修葺了一排低矮破旧的耳房。这一排耳房只有出进的前门,没有角门与后门,便意味着此处乃是只进不出的冷宫了。
隐逸园是前李朝一代皇帝为心爱妃子修建的游园,苑中植被郁郁葱葱,有湖水亭台,精美围墙一眼难见到头。据说原本是因那妃子羡慕“结庐在人境”的生活,而令天子大兴土木。那苑里本有各色花草、果子、树木,还有花圃、田地、湖泊。百载而过,当年那位美貌妃子已经化作白骨,隐逸苑也缺乏修缮而颓败阴森。一排排藤萝丛生的灰暗树木投下密密的阴影,在一圈陈旧的墙垣下围着一排密密的耳房。进了一看,便只见了低低矮矮的门栏与满地的荒草,没有窗户。
侍卫押着枕春与玉兰往里一推,别院的大门轰隆一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