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珠的确是喝了三杯黄酒,只不过说是喝多了倒也不至于,至多不过是些陶陶然的微醺。
她上辈子因为身体的缘故滴酒不沾,这一次虽然身体健康,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上一回影响了,她的身体还是十分的不胜酒力,略微喝一点,就上脸上的厉害,神智虽然还清醒着,但情绪却会显而易见的比正常时候更欢快且活跃一些。
事实上,对她来说,这酒也当真是实实在在的解忧之物。
就好像现在,之前因着二哥而生出的种种顾虑,被这三杯浊酒一浇,此刻都好像压根不算什么一般,苏明珠只觉着自个情绪渐渐的缓和了起来,一股子热乎乎又蓬勃的自信之气在她胸前氤氲着,虽然家里前路未明,虽然她此刻还在这深似海的后宫,但靠着这股子自信,便莫名的觉着这些都不过是前进路上的小小阻碍,只需微微一抬腿,便能轻而易举的迈过去了。
因着这个缘故,她听了赵禹宸说她“一点都未变”的话,便抬起头来,微微带笑,回的愉悦且坦然:“我自然是没变的,变的可是陛下你呀。”
这句话一出口,便仿佛叫什么东西径直戳到了心窝一般,只叫赵禹宸的心下一软,他垂垂眸,愣了一瞬,便抬头吩咐了白兰:“与你主子上一碗解酒的蜜水来,看着她,莫要再饮酒了。”
苏明珠倒也没拒绝,只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原本也不想喝酒的,又苦又涩,并不好喝,白兰,你将这酒壶偷偷的给我换成蜜水,一会儿若是再有要喝的时候,就能偷天换日了!”
赵禹宸听着便又是一笑,明珠原本就是这宫中难得一见的澄净率直之人,此刻喝了酒,便竟是越发的坦然,当真是如赤忱小儿一般,越发像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对着这样的苏明珠,赵禹宸竟只比从前时候都还要更和软一些,此刻宴席已然过半,提前退席也并不算十分说不过去,想了想,便干脆嘱咐白兰带着她先回昭阳宫去,怕苏明珠不听,还又小意劝着,只说明日便可再召苏夫人进宫来,陪你好好说话。
苏明珠其实是看出赵禹宸拿她当喝多了的人哄劝的,不过能叫明日多见一回母亲,她自然也不会拒绝,也一本正经的应了,又起身下了台阶,与父母告了别,便当真在白兰的搀扶下上车提早回了昭阳宫去。
喝了酒之后,再在路上被风一吹,是会发散的更快一些的,经过了这一路夜风,苏明珠便觉着方才氤氲在整个胸膛的热气都像是被扎破了的气球一般一点点的泄了出去,等到了昭阳宫寝殿之后,便越发隐隐的泛上了一股疲乏来。
“都不知道主子这般喝不得酒!快坐下缓缓,奴婢这就叫人来,洗漱洗漱便早早歇下吧?”白兰将她扶到了长榻上坐下,便动作利落的绕到身后给她卸起了发间的钗环佩饰。
苏明珠微微打了一个哈欠:“试了一回,知道自己不会喝,所以我后来就没再喝过了嘛,长这么大,这是我第二回喝。”
这么一说,白兰便也想了起来,以往在家时,逢年过节,主子只说是不好喝,的确都是滴酒不沾的,家里都是自己人,老爷夫人与几位少爷自然都不会逼着,等到进了宫,因为要为先帝守孝,一概宴饮都从简,自然也没有饮酒的机会。
这么一算,除了今天,她还当真没见过主子喝过酒!
“那您第一遭是什么时候?怎的奴婢都从来不知道呢?”白兰一面忙活着,一面笑着问道。
“唔……”苏明珠顿了顿,面带回忆,嘴角便也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来:“是和陛下,不,那会儿他还是小太子呢,六七岁吧,我们偷偷钻假山里喝的,他一壶果子酒就睡的针扎都不醒了,我又不敢走,又着急,喝了酒身上又热,围着他生生转了半日,转的头都晕了!”
“好在是最后还是醒了,我们又不敢叫人知道是偷偷喝了酒,出去又是漱口,又是吃糖,最后说我们是去偷偷摸鱼了,玩得高兴才忘了时辰。”
“啊,原来是那一遭!”白兰也瞬间记了起来,一时间哭笑不得:“叫满府人生生找了你们半日!连宫里都催人问了两遭了!原来是偷偷去喝了酒!姑娘你可真是的……陛下那般从小就老成持重的人,怎的也这么和姑娘你胡闹?”
“什么老成持重,不过是被人塞进框子里不许出来,偏偏他自个也洗脑的被当了真,当着外人从来不肯露出罢了。”在几分酒意的刺激下,苏明珠话里的不屑说的毫不遮掩:“宫里是怎么定的来着?凡行步必教之端庄…内庭之曲宴、钟鼓司之承应,不使观。元霄之鳌山、端午之龙舟,不使之见。以至佛老之教,尤不宜口诵其言、目观其像,以惑其心志……”
“依我看啊,除了这句道教佛教的东西,小时候不许他多看,以免移了性情这句还有些到道理,旁的都是异想天开!一个几岁的小孩子罢了,不许听歌、不许看舞,元宵不能赏灯,端午不能赛舟,不能玩闹、不能嬉戏,脑子里除了四书五经,君臣父子,就是惟贤惟德,能服于人……这么教出来的孩子,不是废物也是傀儡了,当真不知道咱们先帝爷是怎么想的……”
“主子!这话可不敢乱说的!”白兰只听着心慌,连忙拦了,连话里都带了几分严厉:“先帝爷您也敢挂在嘴边上,当真是吃酒吃糊涂了不曾!”
“陛下……”事实上不止白兰,外头的魏安听着也是心下暗暗叫苦,谁曾想陛下放心不下贵妃娘娘,借着更衣的功夫只带了他有个偷偷的回来瞧瞧,不许下头吵嚷,便这么巧的在外头听见了这样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