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这次思忖了一会儿,而后道:“阿衡可会有感知?”
黄药师的亡妻是自幼与之定亲的冯氏,小字阿衡,是为冯衡。
“黄夫人故去已久,魂魄早已得入轮回。所谓的死而复生,不过是复生了一具皮囊,若是黄夫人轮回的一世到尽头,魂魄思及前世,想要回来,这具皮囊自会真正复生。”
“倘若黄夫人的魂魄只道无爱无憾,选择再入轮回,那么黄岛主身边的,将会永远是一具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的皮囊。”
也正因为如此,离断斋从来没有实现过起死回生这样的愿望,哪怕是时间回溯,也远比起死回生要更加稳妥。
但因为黄药师世界的天道所托,在衍生世界分离之际,时间绝对不允许有一丝一毫因为外力带来的波动,天道意识之所以送来这个年龄的黄药师,那就证明只有他的气运——亦或者说,他的女儿的气运——才能得以撑起一方衍生世界。
气运之子的父母一般而言都很难会是大气运者,像黄药师这样气运强盛,周身愿力强大的属实少见,也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以原本非气运之子的身份衍生出一个新的世界,从而成为撑起衍生世界的气运之子。
傅回鹤静静等待黄药师的决定。
黄药师的决定下的并没有多少纠结,尤其是在知道此举并不会对妻子的魂魄有太多妨碍之后,他最后的顾虑便已然消失。
黄药师语气坚定果决:“是,我想要她回来。”
傅回鹤闻言,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半晌,而后忽然开口问:“你后悔过吗?”
黄药师愣怔了一瞬:“什么?”
“她原本是大家闺秀,在你离家而走之后,与你的婚约本该就此作罢,再度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成亲,与夫君举案齐眉,子女承欢膝下,和乐一生。”
“因为选择了你,她才与江湖扯上了干系,为了你,她才会在孕期二次默写早已经忘记大半的九阴真经,导致心力交瘁,难产而亡。”
“黄岛主,你可有后悔过?”
冯衡天性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在与黄药师新婚出游时遇到带着《九阴真经》的周伯通,她知道夫君黄药师对《九阴真经》的执念,故而凭借着未曾习武的弱女子身份借来了《九阴真经》一观,为黄药师默写了出来。
然而之后黄药师的两个徒弟心生爱慕,因为桃花岛规矩森严,不允许自由恋爱,便盗取《九阴真经》逃离桃花岛,
引得黄药师勃然大怒。
冯衡之后为了劝慰黄药师,便想在时隔一年之后再度默写《九阴真经》,但她到底不通武功,当年凭借着天赋硬背默写,如今已然忘记大半,日日苦熬,心力交瘁之下难产而亡,只生下一个女儿在世间留下痕迹。
过了片刻,黄药师缓缓开口,道:“若是傅先生问我是否后悔带阿衡离开,我只会说,我永远不会因为这件事后悔;
但若只是问我是否后悔……我只会后悔,那时不该将自己对九阴真经的执着展现在阿衡面前。作为枕边人,我在她孕期未能照顾好她,甚至沉迷九阴真经与弟子叛逃之事疏于察觉她的异样,是我作为丈夫的失责无能。”
“至于傅先生说的,若她并非嫁我,或许会子孙绕膝,和乐一生的可能……”
黄药师哼了一声,冷着脸道:“我爱慕阿衡,怎么可能会去想什么若别的男人娶了她这般的屁话!”
说完,他看向傅回鹤,眼中已然有了些许明了,便道:“傅先生,喜爱这种事从来都是盲目且冲动的,不论是多自诩高风亮节的圣人,在妻子爱侣上都只会有独自占有的霸道与卑劣。”
“这是爱的本质,也是本能。”
黄药师迎上傅回鹤的眼神,坦然而笑,眉眼间带着一份邪气与张狂傲然:“傅先生,某这一生追求自在,却的确沉溺于情,被声名所累,算不得真正的无拘无束,自在飘然。”
“我自知从来不是什么完美的人,我看得破世间凡俗,却放不下种种意难平,其中最为纠葛难解的,便是阿衡。”
“莫说傅先生今日拿走的是往年七情,便是在死后取走灵魂,我黄药师也从来不看往后,只顾当下。”
“傅先生此前所说并不错,阿衡死后,我不封坟墓,挂满她的画像,江湖人皆知东邪有一位深爱的妻子,黄药师的深情因此传遍世人耳中。但与此同时,只要黄药师的名字在江湖之中,在红尘凡世,阿衡便永远会被世人提及。”
“她永远是我黄药师深爱的妻子,我不仅要我记得她,让我们的女儿记得她,也要让世人记得她——而如今有一个让她活过来的机会,哪怕到最后醒来的都不是真正的阿衡,那又如何?”
“我看着她的面容,记忆中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只会越发清晰明快。”
“傅先生,对深爱之人而言,最刻骨的痛不是死别,而是后悔相遇,是遗忘。”
“也因此,在我看来,对相遇缘分的后悔,本身就是对这份情谊的侮辱,而假设他人能给自己心爱之人比自己更好的感情与生活……更是无稽之谈!”
“换句话说——”
“若是因为这等虚无缥缈的假设放弃心爱之人,有朝一日梦中惊醒,想要去见她,发现她的身边站着另一个人,所谓子孙绕膝,和睦一生……那回顾自己的过去,岂不只剩下可笑与可悲?”
“这世间我不信他人会比我更爱她,更重她,所以我为何要放开她?”
傅回鹤良久不言,半晌,他抬眼看向黄药师,道:“黄岛主的交易可以做,但我要取走黄岛主几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