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照这才发现林祝一比自己高半个头,颇有些愕然。印象里他不过是一个落落寡欢的跟班,一道晦暗难辨的影子,一个侥幸长得不赖,有些小聪明的小白脸。此刻毫无征兆地却显出了不容轻视的锐利感,引得他愈发火气上涌。一贯不如自己的人突然的胜利,远比常胜者的优越更难以忍受。他原本是用林祝一来反衬自己的人脉广博,性情开朗,而不是现如今被他玩得团团转。蔡照原本也是赌运气来的,没想到真会碰见林祝一,真要碰见了,也没想过会动手,最多是想着骂上几句出个气。毕竟是成年人,全没有到撕破脸的地步。只要林祝一同以前一样,客客气气赔个不是。事情便也就过去了。可面对面见上了林祝一,完全就是另一回事。林祝一病后似乎成了另一个人,举手投足间都有种桀骜气,两手插着兜,冷冷淡淡望着蔡照,好像先前那些好脾气,不过是他忍让着。
蔡照顿时气血上涌,只后悔没叫几个帮手来,“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林祝一一本正经道:“好久不见,你好像变丑了。是不是胖了?”
“你他妈的真是有病!我是让你道歉。”
“为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你帮我找人,你也没什么损失,就当是你还了我以前的人情就好。”
“我他妈以前哪有地方对不起你?”
林祝一只是低头笑笑,眼神很是怜悯,并不说话。像是被踩住了尾巴,蔡照心虚起来,骂了几句脏话,冲过去就要揪林祝一衣领。这次林祝一没躲,直接就跑了。蔡照忙不迭去追。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七八步,跑得惊心动魄,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林祝一倒是不怕被蔡照追上,只是一群人围着瞧,让他有些尴尬,担心被误会成偷钱包的小偷。
蔡照倒没想到这一节,边跑还边叫嚷着,”你先别跑啊,我有话和你说。说了别跑了,你他妈的不要跑了!”
林祝一不理睬,想着,我是脑子有病变,又不是脑子有问题,笨蛋才停下来。他们跑过两条街,蔡照有些喘不上气,停下来歇了口气。就是这时候,林祝一接到了钱一多的电话。他也顺便停下接电话,隔着小半条街与蔡照互望。
林祝一说道:“我忙着在打架,一会儿再和你说。”挂断电话,他想着说几句软话,缓和些关系,同蔡照大事化小。于是便说道:“你不要跑这么快,你很久没运动了,小心会猝死。“此话一出口,林祝一便再次证实,他实乃语言上的鬼才。能把死人说活,活人气死。
这是真心实意的劝诫,在蔡照听来便是挑衅。他原本险些要偃旗息鼓,想着等林祝一跑远些,就追着他再痛骂几句,然后单方面宣告胜利。被这么一激,顿时气血上涌,发誓要用林祝一这张俊脸来擦地,”林祝一,你个狗逼!我不干死你,今天就和你姓!”
林祝一只能又迈开步子,轻车熟路拐进地铁站,正巧一班地铁过来。蔡照再追来时,林祝一已经隔着紧闭的车门,同他挥手。林祝一事不关己地想着,林照似乎不是个好名字。地铁驶过一站,林祝一施施然下了车,接到了蔡照的电话。
“林祝一你小子等着,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老子每天都找人堵你家门。”
林祝一平静道:“没这个可能的,你还要上班吧。”
“老子不上班都陪你耗着,你别想跑,这事还没完。”
“你总是守在我家小区门口,会让人误以为你是保安的。而且一直不上班,就会被开除的,再找工作就不容易了。”
蔡照一时没留神,倒也顺着这话题向下,“我找不着工作干你屁事啊。”
“还是有些关系吧。毕竟你现在和我姓了。”
“林祝一,你他妈简直不是人!你还别说我找不到工作,你看看你自己什么东西。你别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你什么都不是,就是一条野狗,一堆烂泥。你要女人没女人,要钱没钱,连书都读不好,连个朋友也没有。你什么事都做不好,想要什么都得不到。你以后死在马路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你一眼。”
“那倒是不错,是我期望的了。”他自嘲笑着,挂断了电话。
林祝一是真的弄不清楚为何蔡照会生气。他每次以己度人好像都会出差错的。他实在很少生气,连陆茶云将他关进了医院,一两顿饭后,他也浑不在意了。他似乎是个异端。金钱、权力、名声乃至于爱情,旁人追逐的,争夺的,他都不甚挂怀。很长一段时间,他自己都不清楚想要什么。比起追逐,他更想做的是逃避。不怀揣希望,便不会失望。不期盼他人,便不会被推开。直到陆茶云闯进来,乱哄哄扰乱他心绪。
他逃避孤独与无能为力。陆茶云兼具这两者。他不喜欢她,不像是男女之情,无法想象两人如寻常情侣般牵手,撒娇,互诉衷肠。他们也不像是朋友,绝不是如此心平气和的关系。她确实又派遣了他的寂寞,以至于他会嫉妒她将来的恋人。
他不喜欢她,可是又怕她喜欢上别人,怕她厌烦了自己,怕她不再陪伴在身边,了无痕迹地离开。这究竟是什么情感,他也弄不清楚。但为了避免某日受其伤害,他决定抢先推开陆茶云,像扫除垃圾一样将她清扫出去,免除后续情绪过敏的隐患。
住院的几天,他确实称心如意了。陆茶云不在眼前晃悠,却反倒让他患得患失起来。又见到陆茶云当着钱一多发火,少有的情绪失控,他愈加吃味。再算上那个沈墨若,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苦思冥想一阵,他似乎得出了结论,自己对陆茶云情感乃是占有欲,更多的应该是嫉妒。他们算是一类人,可为什么她就比自己活得更如鱼得水。他可能是自视过高了,自诩是聪明人,就容不下眼前有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