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不惜自伤,哄骗我绯绝颜不会被凡人之箭所伤,之后又偷偷准备了淬了数倍冥蛇血毒的箭支,换了我原来的箭。不,远远不止……”宗政礼司因为愤怒,拳头攥得青筋暴起。
他记忆恢复之后,一边忍着伤情的磨骨之痛,一边咬牙复盘,除了杀人为冥蛇首领九头蛇献祭,操纵舆论,锦婳恐怕还有着更令人发指的阴谋。就算她能用妖术制造幻象,可是当时有数城百姓遭殃,都无端栽赃给绯绝颜,这绝非她一人可以办到的。而他和绯绝颜联手打败九头蛇王,冥蛇一族已不成气候,如今看来她可能早就和蝠龙一伙沆瀣一气了。不仅满足了妖匪嗜血的私欲,还达到陷害的目的,一箭双雕。
“你和蝠龙是何时勾结的?”他冷酷地逼问。
锦婳开始用手理着自己的乱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怎么,这么久了,才想起来问,嗯……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年推到绯绝颜头上的那些受害城池都是你指使蝠龙的杰作吧。”宗政礼司几乎是咬着牙蹦出这句话。不光为那些生灵赶到悲哀,内心深处更因为曾经的帝王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子民而悔恨。
“啊……你说的是那件事啊,我不知道,你不是看到绯绝颜的羽镖了吗,怎么会是蝠龙干的呢?”锦婳阴险地笑着说。
关于这一点,他其实一直也有疑惑,他自认心性稳重不受锦婳影响,她几次威逼利诱欲近身都未得逞,可是那羽镖他当时是实实在在看到的,他一时也参不透她是如何做到的。
“不入流的妖幻之术。”他厌弃地说。
锦婳的表情却冷静下来,怔怔地盯着他说:“我对你从未用过幻术,我想要的从来都是你的真心,就算不能给我,也不能是别人的。”
宗政礼司冷笑:“不是你不想用,是根本用不成吧。当时就算是凡人之身,可只要心中对你看法有异样,你的幻术还是没作用。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让我看到那些羽镖的?”
锦婳却笑起来,半晌不肯说话。宗政礼司一伸手用法力缚住锦婳,她不禁动弹不得,而且因为法力的侵蚀痛苦难当,忍不住哀嚎。许久,宗政礼司才松开手。
锦婳虚弱的脸色惨白,却依旧用微弱的力气嘲笑他:“说的好像跟你毫无关系一样,我作恶我认,可是孤掌难鸣,如若没有你的配合,怎么能有这么精彩的戏码呢?说到底,是你自己的感情和信任不够坚定,才让我有机可乘。用了什么手段,你想知道,我就偏不告诉你,让你纠结痛苦一辈子。”她缓一口气,近乎悲泣地说:“这样你才能永远记住我。”
宗政礼司拳头紧紧地攥着,半晌,又渐渐松开,鄙夷地看着她说:“没人会记得一个骗子。你喜欢自欺欺人就自己窝在这儿继续吧,反正你也时日无多了。”
他说罢转身离开,不想再与她纠缠,出了罪狱嘱咐骐风一定要加强守卫,这个节骨眼上万万不能再出差错了。
回到他的办公室,脸色阴沉得可怕,恨的杀不得,爱的不能见,心里如同被满是倒刺的棍棒狠狠地绞紧,痛得喘不过气。一摸胸口,衬衫上一片濡湿,大约是伤口又裂开了,他打开抽屉里备用的纱布垫在伤口上,又拿出医官开的药皱着眉头吞了一粒。
时至今日,他更加没办法面对绯绝颜,记忆的恢复让他梦里那些模糊的画面清晰起来,在他身边蹁跹的女子终于有了明媚的脸,可是终究从开始到现在都不属于他。不,至少他们耳鬓厮磨,画眉摘星的那些日子是属于他们的,可是越是想起这些他的心就疼得发颤。就算神族与凡人有异,未得善终至少也不该这样惨淡收场。原不该这样的,他好恨,忍不住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恨锦婳,恨时运,恨俗世,最恨的还是自己。
看着堆积如山的文书,吃力地搬过来,强迫自己集中精力看进去,可是不知因为伤口未愈还是因为药的作用,眼前的字渐渐模糊起来,眼皮也重了起来……
锦婳在罪狱冰冷的地砖上一点点挪动身体,刚才宗政礼司的那一下,着实让她妖力减弱了不少,身子更虚了。她用力蜷缩着身体靠在卧铺的一头,紧紧抱着自己却仍然未赶到丝毫的温暖。他对她真是恨之入骨,毫不留情啊,她讽刺地笑着。从哪儿开始错的呢?自己好像都想不起来了。
她生来是冥蛇一族,谁都没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小的时候在长辈的护佑下,虽然总是过着颠沛流离被人驱赶的生活,却也没觉得怎样。可是懂事之后,自己接触外界的时候,才知道所谓冥蛇,是人神共厌的存在。神仙自不必说,生来神骨仙胎哪把他人放在眼里,妖族更是微不足道。可是那些寿数寥寥无几的凡人,竟然因为传说中冥蛇会带来厄运灾难也厌弃驱赶。从前她以为,日子怎么样都是过,就算没人接纳他们,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可是知道她偶然间随同伴游玩到神凤山下,看到前呼后拥的绯绝颜,她才知道阴暗里逃窜躲藏地活着和光明正大被敬仰地活着是这么不同。
那似乎是神凤族万年举行一次的祭祀,绯绝颜带着镶嵌着紫蓝宝石的冠,一身青色赤金丝绣凤羽、七宝攒花的虹丝袍,配上她绝世清丽的容颜,是哪样耀眼,耀眼到不敢直视。她一举一动是那么端庄,又英姿飒飒。
她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滑下来,摸了一下,湿漉漉的,原来是自己的眼泪,自己哭了么?她觉得羞耻,咬着牙不让眼泪再掉下来,逃跑一般离开那里。因为绯绝颜的光芒,让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卑微和不堪。
她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因为种族不同就要经历这样天差地别的生活。她自小生的美,族中长辈手足也很是宠爱,她天分也不错,妖术修行也精进,她曾以为再不济自己还算不错。可是那一次不经意的窥视,她才知道自己的渺小和可笑。那天夜里,她牙咬得嘴里没有一块好肉,也没能止住妒恨的眼泪。
凭什么,凭什么绯绝颜生为神女救拥有所有美好的一切,而她自小连活着都要拼尽全力。她依稀记得自己和阿兄为了一点食物和兽族拼命,最终食物没得到,阿兄却重伤而亡。她在年幼时还不会用蛇皮幻化,只能穿族中老嬷缝制的树皮和碎步片。她不认命,绝不认命,她除了俢习妖术,还四处探寻仙丹魔药,只要能提升修为,她无所不用其极,而心也愈发地狠毒,杀人屠妖不在话下,投机取巧,自私钻营,甚至赢得了九头蛇王的信赖。她没办法转变身份,可俢得个万世妖王变成终极目标。
冥蛇一族嗜血,神族和仙族越发不能容忍,交战也越发频繁。她只出谋划策,才不傻乎乎地冲锋陷阵。一日,从俘虏的仙族口中得知,仙山的凌宇宫藏有金丹,可益助修为,脱胎换骨。她不惜铤而走险,向蛇王进言说自己愿意身先士卒率一队人马去偷丹,实则利用蛇王的兵力偷袭仙山,自己服了金丹飞升彻底脱离肮脏的冥蛇一族。可惜事与愿违,带去的人损伤过半,金丹没偷成,自己也受了伤,只能落荒而逃。仓皇逃跑时经过凡间的一片林子,仙族的眼看要将她打杀,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把小命交代在那儿了,却因为一支黑羽箭打断了僵持。
那是锦婳第一次见戚源崇,还是个青涩的少年,一袭布衣却俊朗挺拔得出挑。
“你们一大群男子,欺负一个弱女子,成何体统?”他愤然质问。
仙族兵士面面相觑,与凡人解释可是大工程,开口边说:“与你无关,请你离开。”
没想到戚源崇义正言辞地说:“她已然手上,你们还要治她于死地,何等凶悍。你们恃强凌弱,人人可诛。”
仙族兵士大约是嫌麻烦,也懒得纠缠,既然金丹无恙,他们也不想费功夫,所幸离开了。
戚源崇自以为得了理,毫无顾忌地跑过来查看锦婳的伤口,摘了附近的草药捣碎了给她敷上,“你一个弱质女流不好好在闺中,溜出来难免遇到歹人,此去也是长个教训,以后自己小心,好自为之罢。”锦婳就一直盯着这个玉雕一般的少年,目送他离开才想起来自己甚至都没道谢。
锦婳自小近血亲就都不在了,长辈虽然慈爱,可是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被人这样的疼惜和叮嘱,有生以来是第一次,而且还是个凡人的男子,并非因为她的容貌。她自开始明白美貌能带来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毫不吝惜去迷惑那些热衷于美色的轻浮之徒。她自认游刃有余,片叶不沾身。可是戚源崇根本没正眼看她,他只看到了她的伤和脆弱,她的心像被柔软的蒲草团撞了一下,又像是被春日绵密温润的雨水打湿。她说不清那种感觉,但却知道这个人她记下了。她当时想着也许是他还少年青涩,待成熟些也许会被她吸引吧,虽然凡人寿数不永相处不过几十年,可是那些垂涎她美色的又何尝不是蜻蜓点水,一朝新鲜然后抛诸脑后。她不介意和凡人有一段短暂却真挚的感情,或者就算守在他身边也可以,救命之恩是要报答的。
可是神族和仙族联手清缴冥蛇和其他妖族的脚步从未停止,各族损伤大半后,大多数都不成气候。就连九头蛇王与仙族大将苦战后也重伤难愈。她带着剩下的残部四处躲藏着,是不是还会和仙族的将兵遭遇厮杀。最严重的一次他们被包围了,她自己重伤以为死定了,索性放弃生机掩护蛇王逃走。紧要关头,蝠龙带着精兵强将从天而降,替她解了围。她感激蝠龙解救她于水火,可是他提出希望她跟随他时,她却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