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振才觉得大伙都互相尊重言之有理,心中甚是高兴,说:&ldo;大家说得好,俺就放心了,现在咱们把梳妆盒打开,看看你爹给你们留下了什么金银财宝?&rdo;
姚振才庄严地揭开全家人注目的梳妆盒盖,露出一个包得严实的红布包,把红布包解开,里边还有一层红绸布包着。这时一家七口人十四只眼睛,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姚振才揭红绸布的手,谁也舍不得眨巴一下眼皮儿,好似谁眨巴眼财宝就没谁的分。红绸布打开了,大扫一家人的兴,没有金银首饰和元宝,只有五张褪了色有些破旧的黄纸。展开一看,原来是三张地契和两张宅基契约。其中最早的一张地契是清朝康熙年间的。上写着:
契约
立文约人姚小五,因家境贫寒,饥饿难耐,朝不顾夕,无力耕作,今将村南地段五亩耕地出卖。西临车道,东临窑场,南临姚守兴与姚守家东西地,北临左老东地界。东西长贰拾伍丈,南北宽壹拾贰丈。四至分明,今同中人姚守业、左老东说卖于姚六指耕种,永远为业。言定地价共银玖两陆钱,又有断契大钱贰仟,其银已交足不欠。再无反口,如有反悔再罚白米十石入。
立字存照,税肆钱壹分
日立人:姚小五
中见人:姚守业、左老东
买地人:姚六指
康熙贰拾年柒月&tis;&tis;日立
姚联官从叔叔手中接过梳妆盒,放于原处重新锁好,将钥匙装在自己兜内,一家人谁也没再说话,只是一直不发言的姚联顺,从鼻尖上的肉瘊下发出一声轻蔑地哼声,意思是说:&ldo;几张破地契,值当这么神密。&rdo;
这五亩地就是如今姚家的坟地。去年姚振文种的棉花收成不好,今年天旱又没种上谷子,晒了一夏天,深秋才种上小麦。地中间已埋了十辈老人,前边的坟已说不清分了几股,只知道姚联官爷爷生了两个儿子,坟前左前方埋的是姚振文,右前方将来埋姚振才。
姚联官爷爷的坟后长着一棵一搂多粗的柳树,据说是姚振文埋他爹时将哭丧棒插在坟堆旁长成了大树。树冠的南半边有几根碗口粗暗绿色的树枝,干黄的柳叶被风吹得一片未留,丝丝柳条低垂着,给坟地增添了几分悲哀肃穆的气氛。树冠北侧大部分树枝已经枯死,零丁的几根干棒似死人骨头凄惨与无奈地指向天空。
今格是姚振文去世第四十九天,烧尽七纸的日子。麦子地冻得梆梆硬,麦苗被冻成深绿色瘫倒在麦垅里,在睡梦中期待着春天的来临。
吃罢早饭,姚联官一家人穿着重孝,提着一八斗篮子刚蒸的白面馍,拿着一卷黄纸,在姚联官的带领下来到姚振文的坟前。
蓝梅把馍馍摆放在木条盘上,三个妯娌跪在公爹的坟前点燃烧纸,一边往火堆里续纸,丢掰碎的馍馍,嘴里都念叨着:&ldo;爹,俺给你烧纸来了,你拿着纸钱安心地走吧,别惦记着俺们,在阴间保佑全家平安吧。&rdo;
黄菊掰着馍馍往火中填去,说:&ldo;爹受累一辈子也没能吃上几顿白面馍,今格是特意给你老人家蒸的,你带着吃吧,俺的爹呀!……&rdo;
黄菊一带头,三妯娌都随声附和,鼻子一把泪一把,一个个像风摆杨柳前仰后合地晃动着上身,实排大坐地哭叫起来。
姚联官、姚联顺兄弟俩在坟前磕了三个头,把每座老坟头上添了几锨新土。忽然烧纸引燃了坟方里干枯的杂草,风助火势放了火龙,火越烧越大,把座座坟头烧得乌黑,就像扣在地上一趟黑锅。
姚联官把三位嫂子的哭嚎劝止,大家将穿在身上的孝衣脱下来在火里燎燎,收拾毕供品,拿着孝衣辞坟而去。黄菊不住地扭头看看公爹的坟,依依不舍地回家去,上一代结束了,下一代开始执政。
夜幕从天而降,寒冬腊月,整个姚家庄像冻成一块方方正正的黑冰,鸡不叫狗不吠静得出奇,各家各户都以各种方式悄悄谈论着各自感兴趣的问题,渐渐进入梦乡。
唯独姚联官家低矮的小西屋里,窗台上仍亮着一盏煤油灯,杨水云孤独的身影在窗户纸上晃动。儿子姚春盛疯跑了一天,早已酣睡如猪。更深夜静是孤男寡女最难熬的时刻。杨水云心中很乱,烦燥不安,想从箱子里取件衣服把缀着白边的上衣换下来,岂知往炕沿一站,砰!头碰在房顶的檩条上,眼前直冒金星。生气地蹲在炕上双手捂着头,&ldo;睡觉!&rdo;拉过枕头伸手往被窝里一摸,冰凉冰凉,慢慢解开衣扣实在不愿往那冰窟窿里钻。心中不由闪出一个念头,这时有个心上人把被窝暖热,酣然入睡在火一样的胸膛里,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尝过男欢女爱之快事的杨水云,看着房屋亦旧,被窝亦样、灯光亦明、只是窗外的月亮缺了半边,自己身旁缺少一位饿虎饥鹰般的男人,真叫杨水云疾首蹙额、寂寞如枯。
杨水云越想心中越乱,低头瞧见脚上穿的那双该死的白鞋,气不打一处来,抬起左脚猛一踢,一只白鞋在微弱的灯光下一道白光飞到北墙根,右脚又一甩,另一只白鞋像滚雪球一样滚到门口,口中骂道:&ldo;死一边去!&rdo;和衣而卧,拉床被子蒙住头,独自在被窝里喘着粗气。
杨水云的娘家是东边刘屯村,离姚家庄二十多里,是刘长生的三闺女,白净的瓜籽脸型,不胖不瘦的匀称身段,高高隆起的胸脯,显得丰满诱人。家境不错,父亲刘长生每年种几亩花生,二亩西瓜,在村里虽算不上首富,也是数得着的人家,杨水云长大后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当然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