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那个眉儿眼儿跟你婶儿走了。”
“什么……”他骇然地抓起叔儿的手:山头一片白茫茫,好似暑天骤降霜雪,冻得他猛打颤。
“我正愁着中午该炒什么菜呢,一个人怪难烧饭的。”叔儿拿开他的手,终于咧嘴笑道:“你回来正好,我来弄锅红烧鱼头。”
“她去哪里了……”难道旧事重演,他注定这辈子得不到真爱?
“去哪里?”祝添搔着头道:“我也不知道她们去哪里……”
“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去哪里!你就眼睁睁看她走了……”祝和畅几欲疯狂,急得眼眶酸热,全身冒汗,一迳地猛摇叔儿,朝他喊道:“天哪!天哪!莫不是被我气得离家出走了?她会去哪里?她能去哪里?对了,会不会到开封找她娘了?”
“九爷,我一把老骨头都被你摇散了。”祝添赶紧推开他。“我得去阿阳他家问,才知道她们去哪里呀。”
“她在阿阳他家?”
“不是。阿阳他老婆的姐姐来京城,见了悦眉的染工,说是他们乡下也种有蓝草,请她去教村里的婆婆妈妈姐姐妹妹,好能做些特别的染布手工,赚点小钱贴补家用,你婶儿也跟着一起去玩了。”
“我去阿阳他家!”
“咦!不吃饭了?那我还是让那条鱼多活几天吧。”
真是的,来去一阵风,一转眼就不见人影。祝添又开始苦恼中午的菜色,随即用力拍手,眉开眼笑。“这宅子快办喜事了,我就随便煮个面疙瘩,多留点时间来整理花草、打扫屋子吧。”
午后,林间幽静,凉风清爽,悦眉坐在树下,眯起眼睛,望向前头长得茂盛紧密的蓝单,炎炎日光照耀下,蓝草正闪动着毫缓的绿色光芒。
村子的蓝草栽种不多,不足以成立一问染坊另谋生计,但用在日常衣物染色,或是做些手工染布玩意儿,已是绰绰有余。
来到村子两天,她尽心教了婆婆妈妈姐姐妹妹各种染色方式,让原本只懂得漂染单一蓝色的她们惊喜不已,照着她教的各种扎、缝、糊、夹、绞,变化花样,同时也学会了套染其它颜色,让原本是黯淡的小村顿时添上无数美丽的色彩。瞧,那边几户人家屋前晒着几块花花绿绿的染布呢。
她嘴角噙着淡淡微笑,摊开手里抱着的衣布,低头密密缝了起来。
吃过午饭后,村中妇女怕她累着了,好心要她睡个午觉,晚点再去看她们新做出来的成品,但她舍不得这个温煦的午后,温温的感觉,好似他胸膛的热气……
“耿姐姐,你在缝衣服呀?”小女娃挨近了她身边,甜甜地问着
“小圆儿啊。”那是阿阳嫂大姐婆家的六岁小侄女,一张圆圆的脸蛋,让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白胖胖的嫩脸,笑道:“思,我在缝衣裳。”
“耿姐姐,你好厉害,会染布,还会缝衣服耶。”
“小圆儿再大一点也会呀。”
“我现在就会了。”小圆儿眨眨大眼,带着期盼的眼神掏出一条小小巾子。“昨晚我娘煮了黑豆,染了帘子,我也染了巾子。”
“我瞧瞧。”悦眉摊开染成浅紫色的巾子,上头有三圈白色星芒的同心圆,她惊喜地笑道:“好漂亮,小圆儿会扎染了,这是你自己扎的?”
“是啊。”小圆儿颇自豪地道:“耿姐姐教娘她们,我也在旁边听喔。以后小圆儿要帮娘做小布娃娃,好能揽钱买糖吃。”
“好乖的小圆儿,耿姐姐还会再教你们更多的功夫,你娘她们做出来的东西很有农村风味,将来拿去京城卖,就可以给小圆儿买糖吃了。”
“耿姐姐,你教我们很辛苦,我大伯母给你钱,你为什么不拿呀?你不喜欢吃糖吗?”
“我看大家学了手艺很开心,我看了也欢喜,这种欢喜是用钱也买不到的。”她见小娃儿似乎有些迷惑,摸摸那个小脑袋,笑着换个简单的说法,“这就像吃了糖一样,甜滋滋的。还有,小圆儿,糖不能吃太多,牙齿会让牙虫给吃了喔。”
小圆儿赶紧闭了嘴。她才掉了一颗牙,娘说会再长出来,但万一她再一直吃糖,牙就一直掉,那不就像曾祖奶奶一样,扁着一张嘴巴,只能吃稀饭,不能啃果子了?
胡乱想了一会儿,小娃儿毕竟不会烦恼,东张西望,一下子又好奇地问起问题了。“这衣服灰灰的颜色是耿姐姐染的吗?”
“嗯。”悦眉笑着缝上一针。
“衣服上头有字?是穿衣服的人的名字吗?”小圆儿兴奋地道:“啊!我知道了,耿姐姐印上他的名字,他就不会丢掉衣服了。”
“这不是名字,这是一篇文章。”
“什么是文章啊?”
悦眉也说不上来,她该如何向一个六岁女娃解释兰亭集序?
她低头抚摸怀里的新棉袍。她买了新布,用铁锅反复煮了茶叶,煮成深浓的铁灰色,再和上些许蓝靛和明矾,让这个底色不致太过黯沉,而是呈现出一种沉稳的深灰色;至于她一个字一个字临摹印染的兰亭集序全文,用的则是靛青色,两色相合,字迹看起来就像是布面上的纹饰,既不突兀,又能稍稍为暗色调的衣袍带出彩度,使得穿衣之人既显稳重又不失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