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才有机会混进了这个重点班。我连想都没想我该不该鸡入鹤群,就做了这个大专班的一名小学生。
第二章 就学的感觉之二 只要星火不灭,就能点燃希望
共大刚刚创办,地处荒山野岭,一切白手起家,生产和建校任务十分繁重。头一个学期根本没安排上课。直到一九五九年上半年,我们班才优先按半工半读的比例安排学习时间。
正规学校授课,其教学内容都是由浅入深,由低级向高级,螺旋式循序渐进。而共大授课,由于学习时间实在太短,各科(特别是基础理论学科)无法按正规学校的课程表从容教学,只能将初中、高中,直至大学的内容全部打乱,然后择其核心内容重新组合,编篡出一套空中楼阁式的崭新教材。用这种教材教学,学校称之为“直线式(或叫垂直式)”教学。这对于本来就基础差的学生来说,简直是云雾山上登天,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所以,开课不久,又有一些同学不辞而别,离校归家去了。也有不愿回家的就留校当了工人。
我原本也是属于这些人中的一个,也产生过离开班级当工人的想法。但是,我不甘心。当初我朝思暮想远走高飞,一是为谋生,二是为求学。现在,生存的环境虽然比在家时好多了,但是人前人后我仍是那样窝囊,懦弱,毫无生存的底气。这样走上社会,充其量不过是苟且偷生而已。况且,我离家的初衷就是求学,求学才是埋在我心灵深处的星星之火!现在终于有了难得的上学机会,如果畏难舍弃,我实在横不下心啊!然而,只要走进教室,那一点点积攒得辛辛苦苦的,埋藏得很深很深的犟劲,不知不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记得发书那天,开始我还怀着急切的心情,等待班主任老师的出现。不一会,班主任终于进了教室,后面跟着十多个同学,每人手里提着两大捆书。我看着这些书,心想,买这么多的书要多少钱啊!我暗暗庆幸上了这么一所不花自己一分钱的学校,心里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和幸福。
可是当书发下来,头三本就是代数、几何、三角。我看着书名就犯了糊涂——这是什么书?我以前连书名也没听过。翻开几页看,更是蒙了——里面有汉字,可我看不懂;还有一些从未见过的字,圆不圆,方不方,扁不扁的。我过去只学过一种文字,那就是方方正正的汉字,哪里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文字。我问旁边的同学才知道这是英文字母abc……。
以后,各种各样的书陆陆续续发下来,不久桌上就堆满了。什么物理、化学、生物、政治经济学,还有什么气象学、森林学、测量学、土壤学……。小学只有语文算术两门主课。现在眼前摆着这么多书,而且每本都是厚厚的,本本都象方砖块石,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前。还未上课就觉得心里直发怵。
上课,本是我盼望已久的。可是现在当我跟在同学后面走进教室时,心里总带着几分虚怯。老师在讲台上,一会儿板书,一会儿叙述,是那样的有条有理,那样的绘声绘色;同学们一会儿记笔记,一会儿回应老师的提示,听得那样认真,那样津津有味。而我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的读音都不会。对于老师讲的那些定理、逆定理,否定理,逆否定理,还有什么定律、公式等等,在我的脑子里怎么也留不住一丁点痕迹。
老师每讲完一个步骤或一节内容,就问一声:“同学们听懂了吗?不懂的请举手。”没有一个举手的。就是说人家都听懂了。我也没举手,而我不是因为听懂了,而是因为我什么也没听懂,不敢举手。如果我举了手,老师就会问:“金成同学你哪里不懂?”我说哪里啊?我哪里也不懂,我连abcd也说不出来,全班还不会笑翻了天!
学校毕竟是以学习成绩看人的。学习成绩好的同学,在学校的名册中标示着特殊的记号,在老师的心目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在同学的交往中犹如鹤立鸡群般的惹眼。我羡慕他们,羡慕得很是眼红。但是,我实在无法与他们比较,只有甘拜下风。渐渐地觉得自己太笨,一种自卑感如巨蟒缠身,让人颓丧,令人窒息。刚刚摆脱生存艰辛的我,如今又堕入了知识盲人的困境之中!
然而我心头的那一点点星星之火就是不肯熄灭。每当我在困境中不能自拔的时候,它总是点燃我的理智,让我鼓起些许勇气,继续我曾经梦寐以求的学业。
我虽然很多课还是听不太懂,但理智总在提醒我:一定要排除杂念,必须在心里腾出一块装得下知识的空间。首先要专心听课,不放过任何一点能获得知识的瞬间。在这种思想的驱使下,做作业时,我会斜着眼看别人是怎么做的,然后自己照别人的样做一遍,再想一想为什么要这样做?课后,同学们在教室外的那块空地上三五成群地议论上节课的内容或作业题,我会装着若无其事地站在不远处侧着耳朵细听他们的讨论……。
就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两件别人可能并不在意的小事。可就是这两件小事让我至今不能忘怀。因为它对我的精神世界产生过强烈的震撼,把我的心态从灰暗中解脱出来。
有一天,第一节是代数,这是我最烦心的课。当时我们实行的是五级记分法。我的代数作业从未得过3分。测验时,我望着那一道道深不可测,奥妙无穷的考题,简直是丈二金钢摸不着头脑。尽管我们的代数课老师是一位具有较高授课艺术且责任心很强的青年教师,却一直未能凿开我的心窍。一节课下来,我面对作业题,总是思绪紊乱,心里茫然。
我后面坐的是班上的两个高才生。我们虽然坐得很近,大概是由于相互差距太大,平时少有来往。这天,老师布置了作业就下课走了。看来作业题很难,连他们也面有难色,在窃窃私语,讨论解题。不知是出于对他们的佩服还是对知识的渴求,这一回我居然站起来毫无顾忌地转过身子、探过头去问:“这道题怎么……”最后一个“做”字还未出口,那个个子较高的同学手一挥,把我推开,说:“去去去,别吵别吵……”
我身子向后一仰,跌坐在凳子上,身体撞得桌子离了位,四条木腿刮得地皮嘎嘎响。
凭心而论,他用力并不太重,也看不出有什么恶意。可是,不知为什么,此时,我的神经末稍竟出奇的敏感。这冷不防的当胸一推,就象有人抓了一把硝盐,火辣辣地撒在我的创口。我感到的不是一般的痛,而是十倍百倍于痛的凌辱与羞愧。
而当我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凳上时,周围的几个同学咯咯地笑了。实事求是地说,他们的笑声并不太响,笑得也不难听,更无嘲笑之意。但那时的我,好象心境特别狭小,连这样的一笑也不能接受,竟觉得这笑声就象一支无形的箭,凉飕飕直奔我的心窝。
此时此刻,这一推一笑,如电闪雷鸣,撞击着我的灵魂,呼唤着我的自尊。我呆坐如朽木,沉默如僵尸!然而,心里却如江河澎湃,反复翻滚着一个毫无根据的,咬牙切齿的“恶念”——等着瞧吧,有朝一日,我不超过你们就誓不为人!
这埋在心底的狂妄的闪念,虽然是出于一时的意气,却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常给我一些鞭策和警示。
如果说这件小事只是对我的低沉与躁动的矛盾情绪的一次偶然撞击,其影响是仓促而微茫的;那么,此后不久发生的另一件事,就实实在在地把我的心态由阴转晴了。
我好象总是与文艺有缘。事情又是发生在一次文艺晚会上,而且又是那样的出人意料,那样的富有戏剧色彩。
我们班新搬的教室就在校部办公楼后面。教室与办公楼之间隔着一块空地。学校召开师生大会,各班开展一些班级活动,一般都在这块空地上进行。我们班是全校最高的班,搞什么活动都特别引人注目。我们班的那次文艺晚会也是在这里进行。前来观看的人很多,学校领导和老师也来了不少。虽然大多数节目都是临时凑合的,但观众仍兴致盎然。
在这种场合我绝对不敢挤在前面。但因为喜欢,我也不会站在后面。这一回我就蹲在一个大个子同学的背后,歪着头,从他侧边的空隙中把目光投向表演区。
当晚会进入尾声,预先登记的节目都演完了,部份胆大的调皮鬼就开始起哄。一会儿这个叫欢迎张三来一个,一会儿那个喊欢迎李四来一个。这样整个晚会就搞得热火朝天。
闹腾了一阵子之后,眼看就要散场了。突然,两双大手把我从地上拎了起来,往场中央一扔,就听到有人怪声大叫:“欢迎金成来一个。”
我回头一看,又是这城隍庙的鼓槌一对!那天在教室里给我难堪,今天在这种场合又想捉弄我!谁听过我唱歌?虽然有时我也会小声哼几句,但那是要在没人的地方才敢。就是那一次文艺汇演,由于怯场加忘词,也不敢大声。平时就更没有放声高歌的勇气。至于跳舞一类的表演更是身笨如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