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如此,如今无定河底一具沉尸正是州府一个不起眼的小衙役,而晋州和王都,大概都在天威之下一齐去陪葬了。
俞彰的筹谋这样简单,可剑走偏锋,险些被他办成。
巍峨宝殿里,正有人在接受审判。
座上之人手握莲花折扇,一下一下点在金案上,问:“下界这么久,风云卷找回来了?”
他这样问,可烫金扇边放着一卷卷轴,正是写着风调雨顺的风云卷本卷。
数年前风云卷丢失,水君回禀,说是路过人间旧居所时不慎遗失,当年水君提前飞升正是因为写得神卷,神卷即成,便被誊抄数份,分别遗落于人间成为天书,偶得一册便可出现一位令一方山河清明的霸主,而本卷则随水君飞升,成为水君法宝。
神卷遗落人间引起纷乱,他自愿下凡找回神卷将功抵过,于是便下界去寻风云卷了。
地上跪着身着湛蓝官服的水君,闻得坐上发问,甚至不可欺瞒,便深深叩首在地上不发一言。
明月仪从心底觉得可惜,因为时到今日,居然有人真心恳求俞彰能活着,执念这样强烈,他不得不应。
凡人很奇怪,找够一万个人也做不到的事情,只要一个人有了执念非此不可,便能做足集万人之力也凑不齐的诚心。
白卷上曾写过向淮二字的白卷,其实那后面,绢上也有一些丝线被勾出来了一些,是笔墨擦过娇贵的绢布勾出来的丝线——俞彰曾凑齐过万民书,那是当年跪在城门口、挨家挨户敲门叩首,一个头一个头求来的施舍。
在飞升之后求凡人施舍,听起来很可笑,可就是有人这么蠢。
不过写到最后,无一人名字能在绢布上留过一刻,尽管写了,他们心中也在迟疑,因此笔迹格外不坚定,很快就消失,他不得不放弃。
终究没人真心,所以怎么能不恨?
不过真是如此,座上神君便不大理解,为什么俞彰最后居然放下了恨意和执念,安然赴死。
他有些嘲讽地看着另一边写着老陈二字的卷轴,现在上面已经密密麻麻都是挤在一起的名字了。
卷轴顺着赤水送抵时,空白绢布上争先涌后浮现密密麻麻的字迹,有些叠在一起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字了,但一笔一划都清清楚楚,比当年崭新的笔墨还要清楚。
——那些人都死了,骨头也都成了黄沙,哪还有什么心诚?
是一些悔恨,迟来的悔恨。
可世上唯独不缺悔恨,尤其迟来的悔恨,因为为时已晚,无可转圜——难道还要人家抹着眼泪鲜血说无碍,不过丢了我挚爱性命罢了,你们安好就好。
难道就要这样咽着血原谅?这是什么不世出的菩萨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