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头土脑的小胖子,忽然口气一下变得这么坚定,倒让聂先生有点意外,但他并没生气,思忖了一下,望望那只在天空中正飞快游弋向远方的铁鸟,吸了口冷气,沉声说道:“咱们还是先挂好白旗。
……但是,我也会和曾船长说说,若白旗不好用的话,火药也得要准备着。死马当活马医,不管怎样,姑且试一试吧!”
又一次的俯冲扫射来了,算上最开始那次,这应该已经是第五次了,高高挂起的白旗,并没减轻鬼子哪怕一丁点儿杀戮欲,看上去除非子弹打光,它不会停止这场残忍的游戏。
甲板上早已经血迹斑斑。侥幸没受伤的人,都躲在船舱里瑟瑟发抖,内心无比绝望。其实躲在舱里也没大用,鬼子飞机俯冲得越来越低,攻击工作越来越大胆,在航空机枪面前,板壁薄就像纸片一样。从天倾泄下的子弹,轻易就能撕碎甲板上的一切木结构,要盼望只能盼望他尽快耗尽子弹了。
眼前这一切,倒没有出乎邢骁霏意料。被军国主义洗脑早泯灭了人性的鬼子,有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对于手无寸铁的猎物,指望他们会心生怜悯?那更是笑话!即便飞机携带枪弹有限,杀不尽全船人,但它只要引来澎湖海域附近巡弋的巡逻炮舰,就什么都完了。
唯一的法子,就是和它干!
飞机俯冲间歇里,邢骁霏打着聂先生的名义,求曾老板在活着的水手里,挑出来两个最大胆的,一起紧张地准备着。
首先他说服了老曾,让他调整货船的船头,按原先航线的270度行驶。这么做,鬼子飞机攻击时要是一个不察,角度就会变成迎着太阳飞。争取创造一个可能让飞行员瞬间炫目的机会,尤其是俯冲结束,最后抬起机头那一下。很关键!
在势均力敌,你死我活的战斗中,鬼子飞行员犯下这种错的可能性很小,但此刻面对的是一只任由它屠戮,根本无力反抗的羔羊,再谨慎的恶狼,也难免有疏忽大意的时候。
甲板上两个水手点燃湿布,造成烟雾,再加上太阳的眩光可能让它视线瞬间一晃,撞上飞鸟的机就会增加一点点,这一点点,就是他的机会,也是全船人唯一的生机。邢骁霏非常紧张地谋算着。
“它出现了,它又要下来了!”旁边的水手小郑猛嚷起来。
邢骁霏抬眼看了看太阳方位,又惊又喜,好,果然上套了。现在,他就祈祷十几秒后的阳光能猛一点,再猛一点。
他吸了口气,尽量镇定地安排着:“伙计们,你俩听我我,我现在向后面船尾走,一边走叫一二三,数到二的时候,你们就点着手里的家什,尽量造出烟来,我看见烟,就数三,你俩就藏起来,躲飞机枪子。我就在后面炸响火药,明白吗?”
另一个叫老七的精干江浙小伙点点头:“没问题,胖哥,就是你能不能别叫一二三,叫叶泥赛成不?我们听着给劲点。”
邢骁霏呆了呆,老七身上的那股子毫不畏惧的潇洒劲儿,不知怎么形容,却让他莫名感动到了,他想这回说不定真能成,道:“好吧,那就叶妮赛。”
“行嘞。”
大家散开来,邢骁霏屏住呼吸,等待着船员发信号,这一刻好长好长!
终于,船员的叫喊声出来了:“来了,来了!它下来了!”
邢骁霏看着飞机,喊道,“叶……,……泥……!”
叫完泥之后,邢骁霏等了几秒,看见甲板上烟已经起来了。估摸差不多,也点着火线,大喊了一声:“赛……!”双臂奋力,把鱼炮火药朝船尾一抛。
轰的一声,尾舷背后发出闷响,船后溅起一个巨大的水柱子,接着又是一个,把鸥鸟无限惊起,毫无规律地四处乱飞。一瞬间,他眼前全是鸟的翅膀鸟啄,鸟爪,鸟的叫声。
就在这时,他听到脑后面响起低低的螺旋桨嗡嗡声,像死神的哼哼。
邢骁霏来不及想任何事,用尽力气大叫一声,“跑啊!小正,老七!快跑啊!”然后猛地一个鱼跃,扑倒在甲板上,双手抱着脑袋。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听到了他的叫声。
背脊凉风如割,一股巨大的气流从他背上直掠了过去。同时伴着一片噼里啪啦的子弹钝响,感觉附近的甲板就在他脚边炸裂开来。
邢骁霏吓得浑身直一哆嗦,心神俱裂:心里只想:“这子弹不会已经打中我吧,肯定打中我了,我会不会死!”
一念未完,胖胖的身体里,那心跳得蹦蹦蹦蹦,完全无法克制,简直要跳出嗓子眼儿外一样,忽然脑袋像被什么东西上撞了一下,不省人事,就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嘴里好像感觉有点甜,邢骁霏舔了舔嘴角,这是真的甜味儿,甜酒鸡蛋的那种甜味儿。
他忍不住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壮实而带着倦意的人脸。他还活着,并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