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衣息心下愈发满意。
夜色深许,烛火不明,眼前的这个哑女颔首半遮不掩的情态与那出身名门的苏烟柔有五六成相像。
且这哑女还胆小怯懦,心思也好揣摩的很儿。
一连烦躁了几日的心绪总算寻到了缺口得以纾解,郑衣息不再正襟危坐,只慵慵懒懒地倚靠在乌木镌花扶手椅里。
“这府里的人哪一个不是一门心思地想往上爬?主子是这样,丫鬟们也不例外。”郑衣息道。
烟儿却仍是垂眸不语,并不明白郑衣息话里的深意。
郑衣息盯着烟儿瞧了半晌,见她仍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便蹙眉将话说的更直白了些。
“澄苑的这三个大丫鬟都一门心思地想做我的通房,我在夜半之时传唤你进书房,她们自然会记恨你。”
烟儿后知后觉地蹙起了柳眉,撞进郑衣息不怀好意的黑眸里后,便折膝跪在了地上。
郑衣息勾唇一笑,饶有兴致地说道:“还好,还不算太笨。”
烟儿本就又惧又怕,如今愈发觉得郑衣息喜怒无常,心思难测。
她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黏腻腻的触感裹挟着从门扉缝隙里钻入的夜风,迫得她身子不住地发虚发寒。
如此窘迫,却比不过上首那人似笑非笑的言语里藏着的恶意要来的可怖。
她便如林间断了腿的幼鹿,是生是死都只随眼前之人肆意摆弄。
“烟儿。”郑衣息将这两个字放在唇舌间咀嚼了片刻。
愈发觉得眼前的哑女是上苍赐给他的宝物,连名字与苏烟柔也这般相像。
五皇子身边那碍人的爪牙,也可尽数除去了。
到时五皇子要连损膝下两位有治国宰辅之才的心腹。
而他,不过是折损个卑贱的哑女罢了。
思及此郑衣息的眸色愈发阴郁不定,他望着颤抖不止的烟儿,语调不禁放柔了几分:“我生母便是个爬床的奴婢。大太太去母留子,一条白绫活生生绞死了她。”
烟儿猛然抬头,清亮的杏眸里蓄满了烟蒙的泪雾。
他……他将自己不堪的出身都告诉了她,莫不是要杀她灭口。
烟儿跪在地上颤抖的模样如雨霜里的娇嫩花儿一般,蒲扇般的睫羽被泪水沾黏作一团,清瘦的身姿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郑衣息却不为所动,睥睨着烟儿泪眼涟涟的面庞,轻笑道:“若我要杀你,竹林那一回,你便已死了。”
话音甫落。
烟儿总算是止住了哭腔,身子也不再抖如筛糠,俨然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
郑衣息这回是真心实意的笑了,“你难道只有活下去一个念头,活的难堪,活的屈辱,也全然不在意?”
烟儿眨了眨杏眸,柳眉有所松动。
她自然不是全不在意,只是生而为奴,便成了世上的一只蝼蚁,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已耗费了她全部的心里。
如何还能去妄想有尊严的活。
郑衣息一眼不落地盯着烟儿瞧,仿佛能从她素白的小脸上窥视到她心里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