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干达的5月是雨季。
轰鸣的雷声给心脏和鼓膜带来的压力随着清晨的雾气一同散开。水珠在老旧廉价的广告栏上凝结成滚圆的形状。露出了里面竭尽全力拖延生命的led灯箱。
灯箱在热胀冷缩下发出了一声噼啪的闷响,连接电路,随着那些振奋人心的区域发展演说翻篇后,肥胖官员的身影渐渐消失,一双明亮的乌黑色的眸子露了出来。
姑娘,或者医生?她的白大褂严谨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扣子,普通的外科口罩轻而易举地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看不清年纪,只觉得吝啬地露出来的皮肤白的晃住了人的眼睛。与其说是职业所带来的美丽滤镜,不如说是那种清冷气息摄住了观者的灵魂,叫来来往往的人只能看见她细碎的贴着脸侧的柔软发丝,还有那双看似冷淡,实则带着柔和的眼睛。
这是当地唯一的医生,在不远处的教会医院中义务工作。
很多居民并不清楚她来自哪里,法国还是美国。但却分外肯定她比卫生部那些好吃懒做尸位素餐的家伙强。她总是笑着抱抱发烧的孩子,探探病人的伤口,然后用一些针剂和药丸拯救了很多人。
灯箱内,无国界医生用标准流利的俚语在介绍着七步洗手法。
人们常说稳定的政治是经济发展的必要因素,内战结束后的12年里,断壁残垣的灰色里终于有了一点点鲜艳的痕迹。
…
少女的眼下有微不可查的青色,柔顺的黑发被扎成了便于行动的丸子头。她低着头,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宽松舒适的t恤已经被洗到褪色,鞋子也看不出品牌,却显得很清丽。
在还有一个转弯到教会医院时,她的腰被猛地圈住,一个扎手的刺猬脑袋钻进了她的怀里:“早上好!anna!”
医生叹了口气推开刺猬头:“早上好,奈特。”
刚刚到成年人腰部的男孩咧嘴,漏洞的鞋子也在朝楚辞盈微笑,天生棕色的皮肤让他至少看起来有一口洁白的牙齿。他转身就跑,却被少女温柔地拦下:“…奈特,这是我最后一个钱包。”
男孩撇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手一翻,一个奶昔白色的卡夹就出现在他掌心。
鱼龙混杂的地方,偷窃也成为了一门手艺。
楚辞盈刚刚来的时候,两天丢了三个钱包,前一个月补了四回证件。可是等她在这的第三个月,所有敢靠近她的小贼就会被陌生的正义村民劝阻——以暴打的方式。
奈特是少有还在契而不舍接近她的小家伙,大概是因为他把这个当成一种问早。美其名曰:锻炼anna医生的警惕性。
男孩从容地还回了东西,却提问:“医生,这是什么牌子?”
他自封这条街的钱包之王,摸过的游客比老鼠还多。他认识coach和calvinklein,已经是稀罕,但医生的钱包虽然油边脱落五金生锈,走线却非常好。居民都知道医生很拮据,他有些好奇她哪里搞到的好货。
楚辞盈没有回答具体的品牌,她只是笑了笑:“家人以前在机场买的。”
她心里有事情,在小孩跑走的一瞬间就垂下了眼帘。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呼出一口气。钱包细腻的纹理仿佛给了她力量,楚辞盈走进了输液间,亲自查看了一个呆在角落里的病人。
对方喉咙里的水肿已经好转,证明脱离了生命危险。
年轻的女孩按动圆珠笔,抽出病床尾部的本夹写了几笔:“……齐先生,你暂时安全了。”
她用的是中文。
病床上的男人虚弱地点点头,眼里是几乎要化成实质的感激。他挣扎着坐起来,嗓子嘶哑:“您辛苦了”,他顿了下:“是我的幸运。”
十天前,区域领袖的岳丈突然离世。各方重要的势力与组织都派代表参加了葬礼——但是会场采购商中饱私囊,用大量野生木薯粉代替可食用的产品掺进了食物,造成39人氰铧物中毒,只有他被抢救了过来。
这是一场震惊乌干达的意外,更是一场外交惨剧。
因为受害者中除了齐泾源以外还有两人来自乌干达最大的贸易伙伴——陆氏科技。在事故发生前,已经有三份针对基建、矿业和运输制造的对口文件即将签署。
现在,合作关系岌岌可危。
齐泾源艰涩地吞咽了一口水,冰冷的温度让他稍稍镇定了心神。楚辞盈查看他的时候,他也在小心观察着医生的表情。陆氏的内部文件曾表明过资助教会医院的想法,这笔钱将会用在保障新生儿和孕产妇的项目上——他知道面前的姑娘有多么在乎。
现在事情已经僵持十天,任何许诺都有可能随着上层一场谈判的崩裂而沦为泡影。
她没有主动问,他也不敢主动提。
男人的视线就追随着医生忙忙禄落的身影,看着她无所察觉地撕咬着无辜的嘴唇,蹙起浓淡相宜的柳叶眉。
“叮——”
“嗡嗡——”
安静到几乎凝住的气氛中,手机消息提示音仿佛平地惊雷一般乍起。齐泾源下意识扫了眼,是anna医生的手机。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内容是早上好。
他知道这个号码。
虽然医生从来没有提起,更没有回复,但是手机那边的人总是算好了时差来关心这个独自在异国他乡的女孩。齐泾源一开始以为是她的爱人,但后来楚辞盈只是仓促又回避地说是亲人。
她当时垂下长长的睫毛,像是抖动的蝴蝶翅膀,孱弱又闪回:“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