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就这样想起了小楼里的那一杯茶。
那杯茶由她亲手递上,伴随着背后轻轻的拍打和柔声细语,“莫急,喝口茶,压一压。”
于是,茶水顺着唇瓣舌尖滑入他的喉头,然后在心间撒下一捧柔软。不可否认,那一刻他后悔了,头脑一昏,差一点就想妥协。可惜的是,那也仅仅只是差一点,即使他们近在咫尺,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如今回想起来,武帝只觉得心头发凉浑身无力,连说话都显得沧桑起来,“所以,你递上那杯茶,便只是为了下毒?”
“怎么,杀女、弑子、囚妻,灭我苏家满门,难道你还指望我苏锦对你温柔如水么?”
声音清澈却冰冷,回荡在空空的房内给人一种不寒而栗之感。武帝颓然一笑,即使双眼失明看不到任何东西,他也能想象出武后勾唇讥讽,满目仇恨的样子。
真是如此吗?其实不然。
武后的确恨,每每想起过往便恨不能银牙咬碎,将武帝给千刀万剐才好。然而此时此刻,她却莫名地有些彷徨。
她难得地静下心来看眼前的男人,看他的每一个动作,看他的每一个表情,看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这个曾经执手天涯的男子,这个曾经并肩天下的夫君,这个曾经双眸如星的帝王——他老了!老得眉毛稀疏,几乎每动一下便要喘几口气缓一缓。
这就是自己的仇人,自己咬牙苦守多年的终点。过不了多久,便要拿了他的命,夺了他的权,报仇雪恨,以祭亡灵!
可是,然后呢。。。。。。
武后陷入了沉思,如雪的发丝映衬着寂寥的神色,晃得周遭的灯光都暗了一暗。
一旁的武帝则不知想到了什么,正了正身子,叹息道,“锦儿,你出身苏家,从小耳濡目染,应是懂得什么叫作‘身不由己’。不错,朕的确满手血腥,但若非如此,天下怎会有今日的繁荣安定。”话落,房中一片寂静。武帝见武后并未反驳,心中欢喜,脸上却愈加沉重,接着说道,“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彼时天下初定,人心未平。朕若非如此,怕是早已成了那落入虎口的绵羊。莫说是朕,便是这天下也会再次硝烟四起!届时,吃苦的便不只你我,还有那无辜的百姓。。。。。。”
武帝一脸哀色,说得头头是道,对面的武后却终于忍不住笑了。她突然觉得自己适才很无聊,仇人近在眼前,怎么就有了恻隐之心呢!于是,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武帝表演,直到他口干舌燥,才懒洋洋道,“哦,原来如此。陛下以天下为己任,实乃百年难遇的明君啊。”说完,自觉非常之好笑,便呵呵笑出了声来。
武帝毕竟坐拥天下已久,此时听得笑声哪里还演得下去,脸色一黑,便闭了嘴。武后笑完之后,找了就近的椅子坐下,缓缓道,“什么硝烟四起,什么天下初定,若非我苏家镇得住,若非我百般周旋,你以为你还有今天吗?轩辕智,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那些年在干什么?让我苏锦来告诉你,你那时只是一个瞎子,一个傀儡,连玩个女人都要人帮忙的!”
“你!”
武后说完后舒爽不已,武帝一张老脸却黑得要滴下水来,正要大发龙威,忽听有人快步而入,冲着武后的方向道,“娘娘,人已经带到。”
“唔,陛下虽然瞎了眼,但也不能不让他看啊,带进来吧。”
“是!”听声音和步伐,那人是个男子,且应是军队出身。只听他得令后,朝门外提声道,“娘娘有命,把人带进来!”
紧接着,便是凌乱的脚步,与沉重的拖曳声。
“砰”,有什么东西被重重扔在地上,惊得武帝浑身一震,强作镇定道,“苏锦,你做了什么?”
武后慢吞吞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端在手上,茶明明早已凉透,她却一吹再吹,吹得武帝坐立不安,马上就要跳起来的时候才嫣然一笑,道,“啊呀真是的,差点又忘了陛下如今已经个瞎子了。苏权,你怎也不提醒本宫?”
“末将知罪!”
“行了,别把陛下急坏了。”武后摆摆手,笑意盈盈地看着那位叫做苏权的将军,道,“去,快给陛下讲一讲这是谁?”
“是!”苏权领命后上前几步,拱手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不堪天牢重刑,已于丑时三刻,薨了。”
话音一落,武帝脸色唰得就白了下来,倒吸一口凉气,颤抖道,“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