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天气,乍暖还寒,昨日院子里的迎春刚刚发出嫩芽,夜里又下了一场冷雨,将些微春意逼退回去。
小厮双囍抱了满满一怀的画轴,踩过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一路飞奔,来到书房门口时,冷不防脚下打滑往前扑跌,怀里的画卷便骨碌碌滚将出来,其中一幅恰好展开,摊在谢知方脚下。
白色的宣纸上,惟妙惟肖地画着一位蓝衣公子的肖像。
谢知方拾起来扫了两眼,狠狠皱了皱眉:“左眼角有痣,乃克妻之相。”
他将画像抛到一旁,又捡起下一卷:“何统领家的二公子,这人我只见过一回,不知为人如何,但何统领打老婆是出了名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双囍爬起来,跟在他身后接他扔出去的画轴,耳边听得自家小少爷如前两日一般横挑鼻子竖挑眼,左右是哪一个都配不上大小姐。
“宋叁公子……可是包了秦花魁的那个败家子?”谢知方嗤笑一声,“这样肮脏的色中饿鬼,底下的人是瞎了眼吗?也敢递到我面前?”
双囍额角滴汗,小心道:“宋叁公子去年被宋大人狠狠打了一顿,如今已大改了,听说打算参加今年的科举,说不得能中个探花郎……”
“便是中了状元,也改不了他嫖过妓子的事实。”谢知方冷冷地瞥他一眼,将画像胡乱卷成一团丢给他,“连给我姐姐提鞋都不配。”
挑了大半个时辰,双囍领略到层出不穷的挑剔理由,像甚么“祖籍在东南,饮食习惯不同,姐姐嫁过去难免受委屈”、“母亲善妒成性,说不定连儿媳妇的醋也要吃”、“太过文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根本护不住姐姐”……
最离谱的是,好不容易碰见一个父母和美、内宅干净,本人也上进争气的世家公子,谢知方憋了半天,竟然挑起生辰八字的毛病,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道:“此人和我姐姐八字相刑,不妥,不妥。”
双囍一脸麻木地道:“少爷,满长安的适龄公子已经过了个遍,真就没一个您瞧得上的吗?”
“这就没了?”谢知方诧异地转过头看他,“这届世家子弟如此差劲吗?”
双囍壮着胆子道:“少爷……您真不觉得……是您过于挑剔了吗?”
谢知方的脸色变了变。
“这些公子,无一不是属下们细细查问过品行家世、精挑细选出来的,依奴才的拙见,哪一个单拎出来,都很看得过去。”双囍指了指他手里那张“八字不合”的公子画像,“就说这吕家的大公子,也在夫人的待选名单里,夫人和吕夫人自闺中便情同姐妹,说是知根知底也不为过,连她都没说出甚么不好,想来是极妥当的。”
“母亲也在帮姐姐挑选夫婿?”谢知方心里一酸,手指下意识紧攥,将吕公子的脸捏得皱皱巴巴。
“对啊,大小姐到了待嫁的年龄,从下定到成亲,最快也要半年时间,不能再耽搁了,少爷不是也和夫人想到了一处,这才如此着急吗?”双囍回道。
谢知方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勉强控制好情绪,将吕公子的画像抚平,又从双囍怀里挑了几个勉强过得去的,步履沉重地往后院走。
谢知真正看着几个丫鬟在院子里逗獒犬做耍。
这半年乌云吃得饱睡得香,长了不少个头,立起来足有一人多高,皮毛油光水滑,性情活泼,又颇通人性,很得众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