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刚读《恶魔》的头几行,西塔诺夫就张望着书,又张望着我的脸,把画笔放在桌
子上,长长的两手插进双膝之间,摇摆着身体微微地笑着,椅子在他身体底下吱轧作响。
“伙计们,静一点。”拉里昂诺维奇说着,也放下了工作,走到我在那里念诗的西塔诺
夫的桌边来。这首长诗又痛苦又愉快地感动了我,我的声音常常中断,眼里流出泪水,看不
清诗句,而更加感动我的,是作坊中低沉而谨慎的动作,整个作坊似乎都沉痛地沸腾起来,
好象受了磁石的吸引,围在我的身边。等我读完第一章,差不多所有的人全围在桌子的四
周,彼此身子紧靠着,互相拥抱,皱着眉头微笑。
“念呀,念呀。”日哈列夫把我的脑袋按到书上说。
我念完了,他把书拿过去,看了看书的里封,然后挟在胁下,说:“这还得念一次。你
明天再念吧,书放在我这里。”
他走开了,把莱蒙托夫的书锁进自己桌子的抽屉里,又去做工了。作坊里很静,工人们
轻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西塔诺夫走到窗边,把额头贴在窗玻璃上,一直茫然地站着。日
哈列夫又放下画笔,严肃地说:“这就是人生,就是上帝的仆人……唉。”
他抬起两肩,缩着脖子,继续说:
“我甚至能画恶魔:黑身子,多毛,火焰一般的红翅膀——用红铅画,以后是脸部和手
脚,苍白色的,象月光底下的雪。”
一直到吃夜饭,他坐在方凳上,和平时不同,不安地转旋着身体,弄着指头,嘴里说着
恶魔、女性、夏娃、乐园、圣徒如何犯罪等等莫名其妙的话。
“这都是真实的。”他肯定地说。“既然圣徒都和罪恶的女人做出不端的行为来,那么
怪不得恶魔也喜欢和圣洁的人作孽……”大家默默听着他的话,也许大家同我一样,不想开
口。一边望着钟,一边懒洋洋地做工,打了九点钟,大家就一齐放下了工作。
西塔诺夫和日哈列夫走到院子里去了,我也跟了出去。在院子里西塔诺夫仰头望着星星
念道:凝视着在天空中飘泊的一队队被上天委弃的星辰……“这是人所想不出来的呀。”
“我是一句也不记得了,”日哈列夫在料峭的寒气里哆嗦着说。“我什么都不记得,却
能看见他。逼得人去同情恶魔,这真有趣。他可怜,是吗?”
“对啦。”西塔诺夫点点头。
“人,就是这样的。”日哈列夫使人难忘地叫了一声。
在门廊下,他关照我:
“喂,马克西莫维奇,你不许在铺子里谈起这本书,它准是一本禁书。”
我很高兴:我想,在举行忏悔礼的时候,神父问我的,一定就是这种书。
大家没精打采地吃了夜饭,没有平时那种吵闹声和谈话声,好象一切人都发生了什么重
大的事情,必须用心去想的样子。晚饭后,大家睡觉的时候,日哈列夫把书拿出来对我说:
“再念一次。念得慢一点,不要着急……”有几个人默默地从床上爬起来,穿着单衣,走到
桌子边,缩着两腿,在周围坐了下来。
当我念完之后,日哈列夫把指头敲敲桌子又说:“这是人生。唉,恶魔,恶魔……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