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医生,沈一卓在扯过椅子在床沿坐下。他弯着腰,手肘撑在膝盖上,支撑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头。他不知道曲哲醒来后会怎样,是崩溃地嚎啕大哭,还是可以坚强到跟以前一样,对他保持着距离,再重新计划离开的事。
想到这儿沈一卓突然失落——对啊,曲哲是要离开的,现在曲小宇不在了,还有什么能让曲哲留下来呢。这些时日的相处让他没办法再坚持,自负曲哲仍然爱他。能让曲哲留下来的理由,他也许根本就算不上。
他看向床上的人,对方即便没了意识仍蜷缩着,像是在寻求保护的孩童。他面白如纸,被褥遮住了他的嘴唇和鼻头,只露出一双眼,紧闭着,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而微微颤动。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钻进被褥里,握住了曲哲冰凉的手。
对方毫无知觉,任由他握着,乖巧安静地好像回到了以前。
沈一卓看着他的脸出神,不知过了多久,从曲哲紧闭的双眼溢出眼泪来,顺着眼角落进发丝里。他轻声地叹息,拇指拭过眼泪流经的皮肤,仿若自言自语道:“别哭了。”
“……你还有我。”
床上的人并无回应,有的只是不断渗出眼角的泪水,不知在做着怎样悲痛欲绝的梦。
曲哲一连睡了两天,就在沈一卓焦虑地想把他送到医院去的前一刻,他终于睁开眼,迟钝地转动眼珠,看向天花板。
“你醒了……”沈一卓本来打算进去,看见他醒来,脚步倏地停下,就扶着门框不敢再往里,“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意料之中的,曲哲一言不发。
他似乎也不需要明确的答案,就常识而言,昏睡两天的人当然会饿。沈一卓转头进了厨房——这两天他一直待在公寓里,连公司都没去,来来回回煮了好几锅粥,却全因为曲哲昏睡不醒倒进了下水道。
沈谷禹什么也没说,权当他是因为骤然失去妻儿,伤心罢了。
他端着粥进了屋,曲哲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他也不着急,将冒着热气的粥放在床头柜上,再伸手去搂曲哲。
对方明显地缩了一下,然后没了动作。他尽量放轻动作,将曲哲扶起来,将柔软的枕头垫在床头,再让他靠上去。
“吃点东西吧。”他说着,端起粥碗轻轻搅了搅,再舀起一勺吹凉了些,递到曲哲嘴边。
曲哲仍然没有动静。
他是醒着的,但他好像只剩具壳子,灵魂飘去了哪里,沈一卓也不知道。“曲哲,”沈一卓叹了口气,“如果小宇知道你这样,她会难受的。”
他终于有了点反应,垂下了眼帘。沈一卓继续道:“她很爱你,她跟我说过很多次,她很想补回你不在的时间……你是她唯一的亲人。”
曲哲总算看向他,眸子里一点神采都没有。这仿佛是默许,沈一卓再度将粥递过去,这次曲哲张开了嘴,小口小口地任由他喂食。
小碗粥喝完,沈一卓收了碗,坐回床沿看着他。
良久曲哲才道:“我想走了。”
“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曲哲的神色变得迷茫。
“那等你知道了再走吧。”沈一卓柔声道。他看着沈一卓,眸子里好像藏着无穷无尽的话,但他一句也说不出来。
其实“想走”,说得还是过于委婉。
曲哲想死,从八年前开始这个念头就时不时的冒出来,拖着他好像随时都会坠入深渊。旁人是怎样,曲哲不知道,但他用了很多的时间,理清楚了一件事——从过去到现在,他一直是希望自己被需要的。
被谁需要都好,但不要没人要他。
于是那些想死的念头,都被对妹妹的责任而压了下来。他假想曲小宇需要他的照顾,因而艰难困苦也努力活下来。那么现在,小宇不在了,他成了孤家寡人,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问题得不到答案。
曲哲不再说话,躺下了下来。
沈一卓似乎也没有要离开的念头,仍旧坐在床沿的椅子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像两具雕塑,谁也不说话,谁也没有动。床头橘色的灯光线柔和,将沈一卓的轮廓都裹上一层温柔。他已经很久没再仔细看过沈一卓的模样。曲哲看着他,总觉得以前的一切都是场梦,包括现在,大概也是在梦的进行时。
如果一觉醒来他还是十五岁那年,他还会跟在沈一卓身后么。
事实上,沈一卓这两天都没休息过,一直照顾着他——他生怕自己睡着后曲哲会出问题。更本质深刻一点,他还害怕闭上眼曲哲就走了,又不知道要几年之后再相见,亦或是永远不见。
他在椅子上坐着,思绪早已经飘远,随时都要睡死过去。
突然,曲哲从被褥里伸出手,搭上沈一卓的膝盖。他轻声说:“……去休息吧。”
神智瞬间被唤醒,沈一卓疲惫地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好。”他温和地笑了笑,却难掩神色中的困倦。明明是说好,他却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反而看着曲哲道:“那我可以,睡在这儿吗。”
曲哲迟疑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得到允许,沈一卓伸手关了灯,卧室里一下子陷入黑暗。他听见衣料和被褥悉悉索索地声音,然后床的另一边塌陷下去,接着一具温暖的身体靠近他,将他圈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