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美打开与厢房右侧相连的房门,招呼浅见进去。原本是屏障,经过改装,砌了一堵墙,墙上开了一道门。这种设计风格有点与家庭不相称,里面是一间极普通的客厅,只有到了这里,才会忘记这是一户有棁的人家。 上了茶稍等片刻,芙美带着祖父武治老人进入房间,随着咳嗽声出现的武治,怎么看都不像八十七岁的老人。身高大约有一百七十厘米,在他那个年代属大个子了。头发雪白,脸上皱纹像刀刻一般,但步履稳健,眼光敏锐,具有堂堂古代武士的风范。 “听说你想听听第十堰的事情?” 原以为说出地道的阿波话,需要芙美翻译,可出乎意外他竞说出几乎与东京话一样的普通话来,浅见吃了一惊。芙美马上察觉,说:“爷爷年轻的时候一直呆在东京。” “闲话少说!” 武治老人一脸苦相,催促着浅见赶快答话的样子。 “我看了建设省出版的一本书,书上讲,提起吉野河治水,第十堰问题已经成为迫在眉睫的事情。” 浅见像小学生一样紧张地提出疑问。 “啊,说什么一百五十年一遇的大洪水,那简直是恫吓!”武治直截了当地说道。 “一开始,那个计划出笼的时候,说它八十年一遇,什么时候变成一百五十年一遇啦,如还嫌不够的话,可以说三百年一遇,甚至可以说千载难逢,尽提这些毫无道理的邪说。总之,最初提出活动坝,制订方案,取决于设定的参数,目的是要增强说服力。实际上,即使遇到了一百五十年一次的大洪水,现在的第十堰不仅可以足够抵挡,而且……总而言之,这种说法就是为了造成沿河两岸居民的恐慌,使他们认同这种必要性。这可以说是行政或建设推进派的惯用伎俩,实在可恶!” 真厉害!浅见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但论理严谨,而且言语中透着一股年轻人的锐气。 “啊,现在能够经得住一百五十年一遇的洪水是事实吗?” “不错,是事实,听说专家进行了模拟试验。其结果,即使一百五十年一遇的洪水来袭,堤坝还有两米高的余地。” “可是,我觉得,行政方面有责任确保万无一失,所以他们想建活动坝也是可以理解的。” “胡说!”老人呵斥道。浅见缩头挠腮,芙美慌忙规劝爷爷: “活动坝不行吗?”浅见诚惶诚恐地探问。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武治老人断然否定,“第一他们计划的着重点之一是治水问题,如刚才所言,模拟的结果,明白无误地得出了无需建活动坝的结论。第二,是所谓水利问题,自泡沫经济以来,不会去建许多的工厂,没有水资源的需求,今后也不会有新的需求。第三,建设省涉及到改善环境问题,这简直是一派胡言,如果修筑了活动坝,自然环境就变好的希望等于零。综上所述,在吉野河修建活动坝啦、河口堰啦,全然没有必要!” “尽管如此,想要推进计划付诸实施,仍然是公共投资吗?” “是的,反正想要投钱是他们的目的,建设费该是一千亿日元,假如工程开工,恐怕还打不住,或许要一千三百亿或一千五百亿。对于承包商和政治家来说,好比是从喉咙里掏钱。当然,地方上也会有利益分成,这些都是事实。虽说是暂时的,但以土建行业为主,带动经济的效果也许是巨大的。可是,之所以这样说,毁坏了第十堰这个德岛县闻名世界的文化遗产,就如同将灵魂出卖给了恶魔。如果不看准这一点,就会遗恨千载。” 武治老人一口气说完,喘了一口粗气,肩膀上下起伏,到底是岁数不饶人。可以不必那样费尽心血讲嘛——浅见真为老人捏了一把汗。 “第十堰为何被定为世界文化遗产呢?”言外之意,大概是说堤坝的高度吧。 “嗯?什么为什么?难道你还没有看过第十堰?” “没有!还没有看过!” “蠢货!”老人又骂道,“没有看过第十堰,就没有发言权。不要把这样的人带到我这里来。”呵责芙美后,老人气呼呼地站了起来。 3 不亲眼看看成为问题焦点的第十堰,就无从谈起——遵照老人的意见,浅见在芙美的陪同下前往现场。 “咳,我说的吧,惹你生气了,是不是?” 芙美从副驾驶座窥视浅见说道。怎么看她也不像惭愧的样子,而是一副觉得挺有趣的表情。 “生气的是你爷爷,而不是我,他不是说,没有看到至关紧要的第十堰,还是用酱汤洗洗脸再来吧!” 车不是走主干道,而是选择了沿吉野河的道路行驶。吉野河两岸堤坝之间的距离大约有一公里,是一条河床宽阔、水面壮观的大河。实际的主流沿河中心线忽而偏右忽而偏左,形成百米宽的急流,奔腾而下,两边河床的滩涂上水草繁茂,到处都是葱郁的竹林。 “听说急流向两岸的堤坝渗透扩张,不过我还没有见过。” “那是一百五十年一遇的大洪水?” “与那不一样吧,洪水超过这么高的堤坝真是无法想象。” 的确看过之后的感觉是,这么宽阔的河面,如此高的堤坝,要涨满水流量是不可想象的。上游有闻名的早明浦水库,一百五十年一遇的洪水是荒唐的无稽之谈。武治老人称之为“恫吓”是可以理解的。 下了县道“西条一北岛线”,在一个叫上板町的地方渡过了河。芙美解释说,那个方向是最适合观看第十堰的地方。 驶过了六条大桥,向左拐不久就停了车。站在堤岸上可以看到第十堰,极其壮观!称之为堰,浅见想象就是普通的拦河坝。但那种印象完全错了。一个长约一百米,像“魔鬼的搓衣板”一样的大坝横卧在整个河而上,这是一座无可比拟的拦河大埙。湛蓝色的水已经蓄到坝的上部,离略微倾斜的“搓衣板”顶部还有七八级,形成清澈的急流,一面扬起白色的飞沫,一面飞流直下。在堰的四周,到处伫立着白鹭,似乎瞄准了水中的鱼儿。远远望去,这是一幅多么恬静而壮美的图画! “来到这里,可调节一下身心了。” 芙美亲切地说道。 可以看到,被拦河坝挡住的部分上涝水,分流到了旧吉野河。这里在《四国三郎物语》这本书里作了介绍,是将吉野河的主流引向原来的别宫河的分流点。 “真不敢相信,这是二百几十年前建造的。” 浅见发出了感叹。而且在这期间一次也没有决口,真是了不起。老人所说的“世界文化遗产”一点也不夸张。 “在离这一公里的下游修建活动坝后,再把这座大坝拆除,这就是建设省的计划。” “嗨,毁掉?太可惜了!” 想法未免天真,但这确是浅见的感想。这样的景观在日本,不,即使在全世界也难得一见。即使想要重建,用现代科学技术反而难建这样的非功利性水利工程,无论如何也建不起来。 “必须拆除它是急等解决的问题吗?” “所以说那是一百五十年一遇的大洪水!” “可是,你爷爷不是说,不用担心模拟试验的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