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气愈重,到了后半夜,开始下起了雨。雨水落了下来,打在竹叶上、屋檐间,发出沙沙的声响,似吵杂、又似寂静。
赵子默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下,到脸颊、到胸口,再到膝盖,而后落入地下,他浑身都湿透了,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保持着恭肃谦卑的姿势。
赵子川几乎晕厥,但有赵子默如此作态,他也不得不咬牙忍着。
这一跪,就足足跪了一宿,直到天都亮了,雨水尚未停歇。
燕王的侍从们忙碌了起来,来来回回走动着,开始整点行装。
赵继海大步走来,在李玄寂的房门口低声地禀道:“王爷,属下等已经装束停当,恭候王爷启程。”
过不多时,李玄寂出来了。
赵子默甚至没有力气抬眼看一下李玄寂,他纯粹凭着一口勇气在撑着,其实他的身体已经麻木,感觉不到任何动静,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的。
在这一片混沌的状态中,李玄寂的声音清晰地落入赵子默的耳中。
“这两个,如果站得起来,就把他们一起带上。”
赵子默打了个哆嗦,一霎那,全身的热血都一起往心头涌去,他狠狠地咬着牙根,不知道从哪里又生出了力量,硬生生地用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而另一边,赵子川的手脚差点都僵硬住了,他跌倒了几次,但终于也爬了起来,浑身雨水泥泞。
立即有侍从过来,迅速将两个少年带到房中,给他们擦干头发和身体,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还拿了两碗热腾腾的参汤,不由分说给他们灌了下去,显见早已备好。
燕王府的人带着赵子默和赵子川一起出去,在竹苑门口遇到赵大爷,并没有停下脚步。赵子川回头望了父亲一眼,什么话也来不及说。
赵府朱红色的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仆从们鱼贯而出,跪在两边恭送贵人。
谢云嫣在赵府门口等了一夜,本来迷迷糊糊地窝在石狮子边上打盹,这会儿被惊动了,急急揉了揉眼睛,一下跳了起来。
四匹健壮的龙骧赤马拉着一辆华盖马车出来,那车驾以紫铜为轴、赤金为轼、银漆绘成兽纹饰其厢、云罗织就垂幔掩其门,华贵堂皇。
数十匹高头大马紧随其后。
李玄寂龙行虎步地出来,径直上了马车。
谢云嫣眼尖,看见燕王府的一干从人披着蓑衣紧随其后,赵子默赫然也在中间。
“阿默!”她想上前去再说两句话。
但赵府的下人们拦在那里,不许她惊扰贵人。
赵继海命人牵来了两匹马,对两个少年道:“会不会骑马?”
那却不是询问的语气。
燕王的侍从皆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戴斗笠、披蓑衣,却毫不影响动作,此时已经齐齐跨上了马,干脆利索。
赵子默和赵子川对视了一眼,“哼”了一声,各自把头扭开了,默不作声地爬上了马,虽然姿势不甚娴熟,但好歹没出岔子。
前方的马车动了起来。
谢云嫣趁着旁人不注意,从那些人的胳膊下面钻了过去,奔向前面:“阿默!”
雨小了一些,淅淅沥沥地浸透了凉州的街道,青色的石路,灰白的天幕,透明的雨水,看过去一片空濛。
高大的骏马发出“咴咴”长鸣,扬起蹄子,奔了出去。
赵子默回头,他的眼眶红了一下,但是,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谢云嫣在湿漉漉的青石路上奔跑着,大声叫喊:“阿默,你不用担心我,我将来去长安找你,你要照顾自己,过得好好的!”
青石板太滑了,谢云嫣一边跑一边说话,没留神,一跤跌倒在地上,手没撑住,反而蹭破了皮,一阵火辣辣的疼。
“阿默……”她喃喃地叫着,眼泪落了下来,在雨里其实也看不见。
华盖马车内,李玄寂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继海,去,把谢家的小姑娘带上来。”
赵继海得令,兜马转了回去,他骑术了得,从马上俯身下去,一把抓着谢云嫣的胳膊将她拎了起来,就像抓住一只小鸡崽一样,又奔了出去。
华盖马车微微地掀开了车帘,赵继海将谢云嫣扔了进去。
一气呵成,整个行进中的车马队伍没有丝毫停顿。
谢云嫣被扔进车厢,身不由己地滚了两下,滚到了李玄寂的脚下。
车里铺陈着厚厚的锦绒地毯,软软的,谢云嫣这一滚,滚得有点晕,想要爬起来,伸手扶了一把,抓到了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