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天灾不仅影响到了汉人,也将远在边关的迖越人逼入了困境。入冬以后,起先他们只是派出几支小队骚扰边关驻防,同往年一样每次抢些马匹和粮食回去。
但到了深冬,这些小动作开始越来越频繁。十二月,前线传来消息,迖越呼兰王帐下二王子齐克丹,借呼兰王病重之机,撕破了同大历朝微妙维持了近十年的和平,挥兵直下攻打琓州。
消息传回长安,宣德帝震怒。
大殿上的皇帝将前线快马加鞭送来的奏章一把扔下高台,怒气冲冲地质问道:“前线战事已近两月,若不是西北都护府传来消息,是不是要等琓州城失,迖越人打到了长安,朕才会得知此事!”
整个大殿噤若寒蝉,无人敢抬头应声。
散朝之后,夏弘英刚愎自用,贪功好进,瞒报军情的传言不胫而走。
但如今当务之急已不是查清这当中到底出了什么事。琓州之难迫在眉睫,这个当口最最要紧的,还是要派人前去支援。
可到这时,朝中又开始要为派谁前去争执不休。
郑元武的父亲郑旅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镇守西南,若是调派他去,又恐西南动乱。其他几个同辈的武将,年事已高,要在短短几天之内飞赴边关,身体多半难以支撑,于是众人又只好将目光落在年轻一辈的身上。
对年轻人来说,这实在是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只要能平定琓州之难,加封进爵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直到此时,大多数人还是乐观地认为,琓州如今虽陷危局,但如今驻守其中的到底还是夏弘英和他的昌武军。只要援兵赶到,围城之困自然可解。
于是,一时间这领兵支援琓州的差事成了一块众人眼中的香饽饽。朝野上各派各党,为此展开了一轮暗中的较量,竭尽所能想将自己的人推选上去,以至于这个人选竟迟迟难以决定下来。
“他们商议了这么久,为什么不让夏世子去?”秋欣然听说此事的时候,不解地问身旁的原舟,“他是夏将军独子,由他去不是最合适不过?”
“人人都知道夏世子体弱,无法领兵。”原舟叹了口气,“何况正因为他是夏将军独子,圣上才更不可能让他去。”
宫里刚下了场雪,二人走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司天监走。原舟抱着书册低头道:“他和郑世子不同,圣上一早就想收回昌武军的虎符,昌武军不能姓夏。”
二人抱着册子绕了个弯,忽然瞧见万和殿前远远站了个人影,他披着裘袄站在雪中,身旁有个小厮替他打着伞。二人不由都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了。
过一会儿,殿门开了。孔泰揣着手从门后走出来,他站在台阶上,对站在底下的人摇了摇头。青年抬起头不知又说了几句什么,孔泰面上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但仍是摇头。又过一会儿,孔泰转身回到殿中,将殿门关上了。
台阶下的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转身走了。
他回过头的时候,秋欣然不知为何下意识往墙角躲了躲,不想叫他看见。夏修言果真没有看见她,他在雪里一步步地往宫外走去,身形终于渐渐小如雪粒,消失在这白茫茫的冬日里。
原舟也看着他,忽然道:“你说夏世子来做什么?”
秋欣然不作声,但她心里清楚,大约是为了琓州的事情。原舟自然也想到这个,又叹口气:“都说夏世子同夏将军不亲近,哎……”
关于派谁带兵支援琓州的争论持续了近十天,好在这十天朝廷倒也也没完全闲着。在近十天的时间里朝中从各处迅速调配一支兵马,好不容易选定了领兵的将领,乃是兵部侍郎史大人之子,如今长安神武军的统领史勐。
史勐常在军中磨砺,三十来岁正当壮年。但此前因为身上没有军功,一直无法拔擢,今次派他领兵前去琓州,正是大好的机会。
长安雪融那日,他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出城奔赴西北。宣德帝亲自去城头为他送行,城中百姓夹道欢送祝他凯旋。
秋欣然那日也去凑了个热闹,她站在人群中,望着长安城外军队消失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中,捏着袖中握着的三枚铜钱,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等人群散去以后,她回过神抬头看见了站在城墙上的夏修言。他今日似乎是一个人来的,这种雪融天气,他穿着一件银狐裘袄,面色显得较旁人更为苍白几分,不知是因为他还在服那药的原故,还是他当真病了。
这一次夏修言低下头的时候也看见了她,他目力一向很好,两人隔着高耸的城墙愣愣对视一会儿,秋欣然忽然间笑起来,扬着手同他喊:“世子喝酒去吗?”
自夏日里福康宫外那场谈话后,二人还是第一回搭话。少女依旧是那副道士打扮,仰着脸冲他笑得心无芥蒂,比这消融了雪水的太阳还要耀眼几分。
喝酒的地方是秋欣然挑的,就在离城郭不远的一家酒水铺子里。里头坐满了刚送完军队回来的人,一进门就感觉里头热烘烘的。
夏修言显然不喜欢这种嘈杂的环境,刚一进门就忍不住皱眉,不等开口伙计已经迎了上来。秋欣然大咧咧地说就他们两个,要这铺子里的烈酒,甚至催促似的在他背上轻轻推了一下。
夏修言疑心她还没沾酒就已经醉了,毕竟在宫里她虽瞧着一肚子鬼胎,但端得还是小心谨慎的模样。
伙计大约是看出了夏修言身上那件银狐裘袄的价格不菲,到底没把他们安排在人群里落座,而是将人引到了一处屏风后的角落里。夏修言对这安排勉强满意,到底屈尊降贵地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