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摸了摸桌上的《巴别塔》,那是三百多年前我的祖先踏上这艘飞船进行背井离乡的远程旅行时带到飞船上来的唯一一本书。里面讲述的故事很阴暗,有时候我忍不住想,那些内容到底是真还是假?如果是真的,我甚至找不到这一趟远程旅行的意义所在,或者是因为它才找到了其意义?
为了人类拥有美好的明天,为了找寻更好的家园,我们放弃了一切,开始了远行,没有目的地,毫无目标的不停前行,前行……
为了这样的人类,值得吗?
好像值不值得都无关紧要,因为我们抛弃了他们,把他们留在那个蓝色的星球上等死。船上的冷冻室里冷藏着许多还停留在胚胎阶段的生命,只要找到宜居星球,新的人类将在宜居星球上诞生,而我们,会活在他们的历史书中。“巴别塔号”将变成传奇。但是,在一切耗尽以前如果没有找到宜居星球,我们都将消失在宇宙的某一角落,灰飞烟灭。
不知道其它七艘舰艇是否安好。三百二十五年过去了,它们当中有没有一艘已经找到宜居星球?是否有的已经遇到了不测?
据说当时有八艘舰船同时从地球出发,飞往八个方向,去找寻宜居星球。每一艘舰船身后都跟随着一千艘物资储备舰。八千零八艘舰船同时从地球离开,那是何等壮观又何其悲伤的场景。
要么生,要么死。
要么找到宜居地,开始繁衍新人类,要么在前行的路途中消失。无论如何,没有人能够再回去。
我经常站在“巴别塔号”尾部的静思堂看着后面漆黑的一片宇宙想象地球的样子。据说很美。也确实很美。书上的地球很美。
水会从高处流向低处,不像这里,所有的饮用水装在一个很大的池子里。站在池子的这一边看不到另一边,水静静的躺在里面,没有任何的波澜,黑得像夜空。
我摘下面具,为自己倒了杯水,打开一包饼干,站在窗前看向对面,那个房间的灯亮了起来,死的不是他她,我放下心来。拉上窗帘,靠在床上想着很多年前的心事,觉得人生除了无奈再无别的。
那天早上当我吃完早饭换上太空服穿过长长的白色通道往探测1号走去时,我有一种预感,我觉得另外七个人中有一个会是他她。
当我来到探测1号旁边时,探测2号到探测8号旁边站着穿戴整齐的七个人,我看不清面具后面他们的脸,但我还是一一浏览了一遍他们的面孔,总有一张是属于他她的,那个在白玫瑰盛开的季节我每天都会悄悄在他她门前的信息袋里插上一朵白色玫瑰的人。我甚至不知道他她是男是女。性别毫无意义。这里没有婚姻制度。人与人之间的相互陪伴,跨越了爱情。
相爱的人之间不允许繁衍后代,因为□□交换太频繁,□□交换的严重后果就是导致基因之间信息互换次数过多而产生一系列类亲人宿源,对后代的智力发育有着严重影响。换言之,□□交换太频繁的两个人,如果用几百年前人类的术语说的话,他们之间会呈现出一种亲缘关系。他们所生育的后代类似近亲结婚的产物。
为了培育出最优质品种的人类,“巴别塔号”里面的所有人被严格规定了只能跟从不曾亲密接触过的人繁衍后代,通过试管婴儿的方式。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亲自怀孕并生产,我们有专门的孕育囊,里面装着许多营养液,让婴儿健康发育。十个月以后他们会准时被医生从孕育囊中取出来,送到育婴室由育婴师统一照顾。
一个人一生只有一个后代。
他她不会知道送花人是我。他她唯一知道的是我是佐伊王。
当我摘下面具后,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会是佐伊王。我是“巴别塔号”的舰长,同时也是这里所有居民的王。所以每一次出任务,我总是会参加。
只有我是永远固定不变的,其他七个人总是在变。我带领着他们环绕需要探测的星球飞一圈,时间最长的一次用了三个星期,最短的一次用了一天。“巴别塔号”和所有的探测号都安装了激光驱动器,速度达到了人类有史以来的极限。距离地球一万光年远的星球,我们只需十年就可以到达。所以,现在,三百多年后,我们实际上已经离地球很远。仿佛一亿光年以外的星球都比地球来得现实。
储备物还够使用七百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六百年后“巴别塔号”依然会行驶在茫茫宇宙中。回不到来处,去不到去处,像个流浪的孤儿。
我喜欢站在舰尾看着地球的方向怀念那个并不太让人怀念的地方,记忆里没有任何有关它的信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心里对它寄托一种情感。
“巴别塔号”分三个部分。中间部分,生活着高等人群,三百二十五年前,能够踏进这个区域的人都是世界顶尖级人物,他们拥有最雄厚的资产,最聪明的脑袋,最丰富的知识,最勇敢的心,最高贵的血统(全是王公贵族),集一切优等基因于一身,是权利与财富的象征,是未来的希望,是舰队的主心骨。
左边的机翼上垂直着十栋楼,每一栋有一万个房间,每层一千个房间,一共十层。
靠舰身的两栋(也就是1、2栋)为战士楼,里面住着需要时刻准备着作战或者出任务的战士们;3栋为种植基地,一到十层全种植着粮食;4栋为养殖基地,上面五层养鸡鸭鹅,下面四层养猪牛羊,最后一层养鱼;5栋,上面五层是医院,下面五层是学校;6栋,上面三层是健身房,中间四层是图书馆,下面三层是游泳馆;7栋,上面五层是花园,下面五层也是花园;8栋9栋是住宅区,里面住着医生、老师还有各种各样的人才,他们当中有充当花匠的军事家也有养鸡养鸭的历史学家,还有专门清洗游泳池的科学家,也有守图书馆的核专家。了不起的人们默默无闻的守在不属于自己但是又属于自己的岗位上,不停的熬时间不停的为战士们服务同时把所掌握的知识传给下一代,直到生命的终结。为了一个虚无的远方,人们背井离乡好几代。10栋是建造室,上面三层建造探测舰和小型战舰,中间四层中的上面两层是药物研发基地,下面两层是化学试验室,下面三层是礼堂,靠近化学试验室那层是会议厅,会议厅下面是音乐厅,最下面是告别厅,那里经常用来进行遗体告别式,告别完,将遗体送进外面的太空,让它自由的去往每一个它想去的方向,永无止境的漂移。
那个被硫酸柱击中的人,尸骨无存,但是人们会把他她的遗物收拾好,举行告别仪式,最终把遗物扔到太空中。
吃完最后一片饼干,我把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把面具放在胸前轻轻抚摸着面具上鼻子的轮廓,想起对面那个人,这个时间点,只要我拉开窗帘,就可以看见他她坐在窗前不知道在干什么。对于我而言,他她只是个小黑点而已。他她的窗户就是一个火柴盒。
戴上面具是为了防止战士们相互滋生情感,以至于在应该当机立断的情况下狠不下心,有时候随便的一下犹豫,一点迟疑都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与伤害。生活在“巴别塔号”上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甚至,没有一个人能够做自己。人们活得坚强而冷漠。
严格的制度化,就是这样。
当我经过探测5号的时候,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觉得就是他她,没有缘由的心潮澎湃。我控制住自己没有多看他她一眼,冷静而自克的从他她面前走过,但是我的眼睛忍不住瞥了一眼他她的手,想看清楚上面是否有握过白色玫瑰的痕迹,答案很明显,上面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