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家里就别愁吃喝,你大放宽心,保准挨不了饿。即便你有净坛使者的肚量,也要填他个滚瓜溜圆。”九公开了句玩笑,便满脸正经地说,“饭快熟了,咱哥俩吃饱了再说。”
“哎,那可不行。你晓得我是个急性子。你不说清因由,怎能吃得下饭。”
“那好吧。”九公清清嗓子,慢慢说道,“其实呀,我一提头你就清楚。解放后,乡里的一些老封建坏习气都被推倒了,就有也转入地下,成不了啥气候。这两年政策一放宽,那些旧脑瓜便随风而动。原先在黑地里的交易,现在反倒正大光明起来。比如有病开黄忏,盖房选风水等等,这也不足为害。让人来气的是在儿女婚嫁大事上刮起一股凭钱易人的风潮,你家要六百,我家要七百,他家要八百······反正,一个比一个高,把女儿当成摇钱树。照这样发展下去,到咱孙子娶媳妇的时候,恐怕就得涨到几十万。当然,此是后话,暂且不论。就说眼目时下,村里养儿子多的人家,那个不为提媳妇子发愁,青壮劳力跑到外头搞副业挣钱,庄农做务不好,日子过得极为艰难。儿子少家道好的人家,又挑拣极细,看重生辰八字等封建迷信的老一套,致使有情人不能结合,无情的倒成了夫妻。这算不算大事情?”
“此事我也记挂在心,这可是咱庄户人家的大心病。你说乍能治住,快想个好法子,咱二人就联手整治。以你的人缘和智慧,定能成功。咱俩合计合计,该从那里出手,先把本村的这股歪风邪气给刹住。”
“难!难!难!这可不是一件易事。”九公听了,摇头叹气说,“前几天,我找了几个新近嫁女的老实人家,摆道理讲了些少要礼钱的好处,他们回说:‘咱也知道不要礼钱更好,儿女都是身上掉下的肉,礼钱的事,弄的亲家成了仇人,惹的女婿很少登门,女儿在婆家一辈子抬不起头,说实在话,谁也不忍心。但事实是,咱也有儿子,能空着手把人家的女儿娶来吗?再一方面就是外边舆论大。好事者就会说张三并某人的女儿肯定是在娘家做下不白纸事,发落不出才送人哩。遭此不白之冤,别说孩子,就咱做大人的也没个窟窿可钻。九公,咱谁不服你老?就是此事不成。这亦是大势所趋。唉,要是有朝一日出个能人把此礼节给废了,咱倾家荡产也要把娃娃的礼钱退了。’你听听,说得入情入理,理由多充足?真是广播员放屁——影响大着哩。虽说后面的话是推脱之辞,但也有其歪理,轻而易举焉能刹住此风?不过话又说回来,顺民意者事必成,只要下决心,没有办不成的事。”
“九公,天生我就是个实脑瓜,冲锋陷阵的事,还能凑合,就是出谋划策方面我的确没门道。你要是有好办法,我可是水火不避,生冷不忌,软硬不吃,心甘情愿打头阵。再说,这有益于社会的事,咱党员不站出来管,谁管?”
“咱非党人士就不该管吗?”
马武自知说漏嘴,就讨好九公说:“看我一激动就说错话,谁说你不能管?只要是坏事,谁都有权利管。”
“是啊,做好事是每个人的天职。此事我已琢磨了好长时间,也想了个两全其美的计策——”正要说出他的妙计,却被老伴打断。只见她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门说道:
“老头子,有什么机密大事等吃完饭再说。你闲人一个,一天不吃不喝不觉饿,可人家出力人能跟你比吗?天都快黑了,不饿吗?”
经此一提,二人才意识到天色不早了,肚子确实也打起了鼓点。多九公说一声“熟了”,就起身摆好炕桌,从炕柜里端出咸盐酱醋下饭菜,二人边吃边说边笑,气氛轻快了许多。
碗筷一放下,就见小宝抱着酒瓶蹦蹦跳跳进屋喊道:“爷爷,喝酒。”马武赶忙把他抱上炕,抱在怀里笑着问:“宝宝,吃饭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的踪影,跑到哪儿去了?还没吃吧?”小宝娇声说:“吃呐。婆婆说有个老道在屋里,专抓娃娃,爷爷正往出赶,不要我进来。”马武笑道:“老道呢?”小宝说:“婆婆说,爷爷打不过老道,就去找马爷。马爷一来,吓得老道便了个麻雀飞了。”马武说:“马爷比你爷爷厉害。”小宝偏着头说:“当然厉害多了。马爷有三只眼睛,白天看不见,半夜里就长出来了。那个不怕?”马武笑道:“你怕不怕?”小宝说:“我才不怕呢!马爷只打坏人,我又不是坏人。”马武便笑着对九公说:“看来,我在古公岭是个恶人,当真有那么可怕?”
“我怕他贪玩闹事,打搅你们的事情,哄娃的话,你也当真。”九公正要作答,却被端菜进来的老伴接过了话头。
“嘿嘿——”马武咧嘴笑道,“今早起来,门前的喜鹊喳喳叫,我就知道一定有好事,没想到却应在这里。老嫂子的手艺真不错,大老远就把人的馋虫给惹出来了。可你不该说我有三只眼,也不该把小宝哄在厨房偷着吃。”
多九公趁哄刮了一下小宝的鼻子,笑道:“我说你没上来,原来你偷吃爷爷的鸡蛋去了。”
小宝就钻到爷爷怀里,搂着爷爷的脖子撒起娇来:“不是偷吃,是拿爸爸的酒换的。你才占了大便宜呢!”
马武伸出大拇指赞道:“好家伙,小小年纪便伶牙俐齿,一点亏都不吃,将来肯定比爷爷厉害多了。”
说笑间,炕桌上已摆了个满满当当。四样菜,两热两凉:一个天水酒碟,一碟浆水萝卜,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碟白菜粉条,外加一瓶老酒“竹叶青”。小宝拿起酒盅就要倒,却被九公拦住:“宝宝,鸡蛋你已经吃了,就跟上婆婆睡觉去。”边说边夹起一根粉条往他小嘴里喂。小宝偏不买他这个账,把头一偏,小嘴噘起老高,不愿离开。马武也不要他去,但九公怕搅耗事情,老两口连哄带吓劝说一阵,就跟上婆婆听“三打白骨精”故事去了。二人边吃边喝边说,话也就转入正题。
“不是老哥夸海口,我的机谋虽及不上张良,却在陈平之上。你也不是‘大战鸡笼山’,也不是只身访冯燕,孤军作战。有老朽这个军师,再拉上些后备军,保准是大获全胜。你只需冲锋陷阵,计谋自有我出。”
“那就再好不过。只要你肯屈尊当军师,我保证每战必胜。要不然,我先立个军令状。”此虽是玩笑话,可马武真像古代出征的的大将,满脸庄重,毫无戏谑之色。
多九公觉得气氛有点太过严肃,就拍手笑道:“谢天谢地谢——老朽!总算我还没有老眼昏花,错选将才。你真是一员勇猛的无敌将!‘未战而惊敌胆,战之则夺其帅。’才是上将的本事。有你挂帅出阵,我是一百个放心。我相信咱哥儿俩定能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哈哈哈······”
多九公的几句诙谐话,把马武给逗乐了。待他止住笑,就催问道:“大局既定,敢问下一步该如何走,目标是谁,从那搭下手?”
多九公不紧不慢地说:“俗话说:‘难者易成,易者难为。’第一阵我早琢磨好了,咱俩兵分两路,互不闪面,才是上策。我对付我的亲房,你打你的本家。亲房对亲房,本家打本家,顽固的堡垒只能从内部攻破。”
九公莫名其妙的几句话,马武听了是一头雾水,实有点难辨西东,急性儿又发作了:“哎,你说的是啥话吗?亲房本家、本家亲房的,指的是谁。”
“你先不要急嘛!常言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啥事急躁都办不成。柔能克刚,自有其中道理。”多九公不缓不疾,慢条斯理地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此不是打架骂仗就能搞定的事,要全凭口舌之能。你应把急性子缓缓,才有全胜的把握。”
“江山好改,禀性难移。”马武苦笑一声,右手拍了一下脑袋瓜,无可奈何地说,“唉,我的个头呀!清醒的时候倒也灵光,就是爱发热。咱俩搭档,紧要关头你可不能惜情面,该泼凉水的时候就泼,免得人身不由己,误了大事。”
多九公嘿嘿一笑:“那感情好,咱就言归正传。我有一个侄儿,你有一个侄女,那可真是前世的姻缘,今世重逢。二人有情有义,年貌相当,也可算是门当户对,现在就缺一双牵线的大媒,说成功便是件绝妙的好事。”
“呀!九公,咱两家户面大着呢,不知你说的是那两家?”
“那两家?天天底下最难说话的两家。”九公脸上颜色一变,愤愤然地说,“就是我的老兄‘四老君’和你家的‘细磨石’老弟。这对老冤家,可真是遇奇了。一个是出了名的迷信罐罐,一个是人人皆知的钱财坛坛。这两个最顽固、最典型的堡垒,一旦拿下,别的自会土崩瓦解。”
马武听了一拍大腿,连声赞道:“妙!妙!妙!九公,真有你的,眼睛实在是毒,这真是合适家门上人哭哩——刚合适。既然有了目标,咱就得好好议议此祺的着法。”
“莫忙,这我也寻思到肚内了。你先不要出头,待大局一定,我的媒人自是十拿九稳,你的内荐还得争取一番。为稳妥起见,你还得先当一个两面派,到一定火候时——”说到这里,九公把嘴凑净马武耳朵,故作神秘地“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直听的马武不住点头,口里连说“是、是、是······”
计议完毕,二人又说些闲话,直到半夜时分,马武才摸摸肚皮,剔剔牙齿,喷着一股酒气,满脸惬意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