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锤的力量,虽没有千斤,至少也有七八百斤,卧在床上的人,便是铜铁铸成酌,也经受不住,何况术赤是个血肉之躯呢?
无如古勒台来得匆忙,没有辨认清楚这床上的人是不是术赤。
只见一锤下去,那睡在床上的人,已霍地跳起,“啪”的一声,把张床击得粉碎。那跳起来的人,举脚踏住铁锤,古勒台一时拔不起锤来,忙将腰中的钢刀抽出,向那人刺去。那人窜身闪过,随手折上一根断木,抵住了钢刀,飞身窜出帐外。古勒台也仗着刀追来,在星光之下,方瞧出那人,并非术赤,乃是勇将克努。古勒台深悔自己做事鲁莽,但事已如此,只得拼命厮拼。
两人一来一往,在帐外狠扑。早已惊动了合营兵将,一齐大喊“捉拿刺客”。顿时点上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百力率了兵士,前来帮助克努。古勒台与克努厮杀,还只杀得个平手,何况加上个百力,又有许多兵士,刀枪如雨点般飞来,早已抵敌不住,被克努一脚跌倒,百力举刀欲砍。克努忙喊留他活口,百力才收住了刀。众兵士七手八脚,将古勒台捆缚住了。术赤方由后帐踱了出来。
原来术赤也防着有人行刺,每天夜间命克努、百力两将,轮流着在帐前值宿。他自己却拥着美貌妇人,在后帐安睡。古勒台没有瞧看仔细,所以误将克努当做术赤,行刺未成,反倒被擒。当下术赤居中坐下,命将刺客推上讯问。古勒台兀立帐前,绝无惧色。术赤问道:“你姓甚名谁?为何前来行刺?其中必定有人主使,可将主使之人供出,我当饶你性命。”古勒台双目圆睁,须眉如戟地说道:“俺来行刺;已拼了性命不要。
事即不成,要杀便杀,何用追究姓名?若问主使的人,俺主使的人多呢,凡是怨恨你的人,都要杀你,俺便是这其中的一个人。现在不能得手,想是你的恶贯未盈,待到那时,自有人来取你的狗命。“术赤大怒,立命推出斩首。左右哄应一声,古勒台面不改色,来到帐外,延颈受戮。术赤吩咐将刺客的首级悬竿示众,好令主使的人瞧见了,心中害怕,不敢再萌歹意。
不上两日,这个消息传到阿戛斯部中,格林洛儿闻得古勒台已死,咬牙切齿的恨道:“俺不杀术赤那厮,如何对得起古勒台呢?”当下取了许多金银,悄悄地来至古勒台家中,见了阿托森,含着泪抚慰她一番。哪知阿托森丝毫没有悲伤之意,向格林洛儿道:“古勒台受小部长优待之恩,久已把这个身体许于小部主了。现在虽然身死,放着他一子一女在此,何患不能报仇!俺只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并不知道悲伤的。小部主何用啼泣呢?”格林洛儿听了她的话,知道阿托森虽是女子,胸襟很是不凡,便要瞧瞧她的一子一女是何模样。阿托森道:“小部主光临,本应命他们前来叩见,无如他姐弟二人性喜打猎,早已出外去了。待他们回来之后,当令他们到小部主那里来谢步。”格林洛儿又将带去的金银取出,道:“这区区之物,暂时应用,倘有不济。俺随后再行送来。”阿托森道:“屡受小部主的厚惠,将来当命哈布、琼英二人尽力报效。”
格林洛儿辞别而出。到了晚间,哈布、琼英打猎回家,阿托森便将古勒台行刺未成的事,向他们说知。哈布、琼英不禁放声大哭。哭了一会,又咬牙切齿地恨道:“我二人不杀术赤,为父报仇,誓不立于天地之间。”阿托森道:“报仇固是要紧,还有一桩比较报仇更是要紧的呢!”哈布道:“未知何事更比报仇要紧,望母亲示知,孩儿即便前去办理。”阿托森道:“你父的尸体还在仇人那里,难道不要设法取了回来,好好的安葬么?”哈布道:“母亲不必焦灼,孩儿立刻前去,把父亲的尸骨盗回,然后再去杀死仇人,以泄大委。”琼英道:“我虽是个女子,也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术赤那厮手下兵多将广,你一人之力,恐怕难以报复。且去盗了尸骨回来,我有一里应外合之计,可以杀得仇人,雪得忿恨。”哈布道:“何谓‘里应外合之计’,姊姊可以告我知道么?”琼英道:“术赤那厮,保卫虽甚严密,但所注意的只在外面,必不顾虑内中有人暗算,等到你盗了父亲的尸骨回来。我们去求格林洛儿,把我进献于术赤。他是个好色之徒,必然很是欢喜!你再在外面如此如此,岂不稳稳的可以取他的首级么?”哈布听了,不胜欣喜道:“此计甚妙!俺们就这样行去。俺于明日便往萨莱,打听父亲的尸骨,设法盗回。”阿托森从怀中取出金银,对哈布、琼英说道:“这是格林洛儿馈赠的,我本意不愿收受,因为你父尸骨未回,你去盗骨,必须使用。况且尸骨盗来,还要择地安葬。
家中一无所有,他既诚心送来,俺便收了他的,以应急需。现在哈布即要往萨莱去,可把这个做盘费。“哈布道:”盘费哪用这许多。“便随手取了两锭银子,说道:”即此已经足够,余下的留作安葬父亲之费罢。“到了次日,哈布辞别了母、姊,直奔萨莱地方而来。那萨莱地方,自经古勒台行刺之后,术赤知怨恨自己的人很多,吩咐部众,昼夜巡逻。凡遇外来之人,必须仔细盘查。因此哈布欲盗父尸,很觉为难。未知能否成功,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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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盗骨报仇克遂心愿 脂香粉阵渎乱宫闱
话说哈布匆匆奔向萨莱,意欲盗归父骨。哪知术赤因为古勒台行刺虽然未成,吃惊已是不小,深恐还有仇人前来暗算,因此传令部众,昼夜巡逻,凡遇他部之人,欲赴萨莱,必须仔细盘查。哈布到了那里,竟不能混将进去,心内十分着急。又不敢在那里过事逗留,招人疑忌,只得仍旧退缩转来,找一处隐密的地方,藏下了身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俺若盗不得尸骨,还有什么面目去见母亲和姊姊呢?但是萨莱地方,盘查得如此严密,混不进去,如何是好呢?”低头想了半晌,陡然记忆起来道:“有了,我父当日有个至交朋友,名唤质克多,生得性情慷慨,颇尚气节。年纪虽比俺父亲长了二十多岁,却因俺父亲是条好汉,心内很是器重,订了忘年之交,时常往来谈论武艺。俺父亲常说得他的益处不少,因此把他当师傅一样看待。他乃是萨莱人氏,世代居住此地,何不前去找寻质克多,求他庇护呢?”想定主意,绝不迟延,又向萨莱走来。
刚及境上,早有盘查的蒙古小卒上前喝住道:“你是哪部人氏?来此有何事故?快快从实说来,倘有半句虚言,就要捆绑起来,拿去治罪了。”哈布听得此言,心内不胜恼怒,但因大事在身,不得不和他敷衍一会,便按捺住火性,陪笑说道:“俺乃阿戛斯部人,有个亲戚,名唤质克多,住在这里,所以前来探望他的,并没旁的事故。”蒙古兵听了,遂又问道:“你所说的质克多,可是年已七旬,须发皆白的老人么?”哈布道:“正是质克多老人,俺是他的外甥,多时没有见他,前来看望他的。”蒙古兵道:“质克多老人,很得俺们主子的器重,就是克努、百力两位将军,也十分敬重,说他年纪虽老,本领很好,因此待为上宾。你既是他的外甥,便免了搜检,放你进去罢。”哈布闻言,连忙举手道谢,混了进去。沿路访问质克多老人住在何处,便有人指引了道路,一直来到质克多家中。
那质克多恰巧在家,哈布向他纳头便拜。质克多从前虽曾见过哈布,但已距离多时,不复认识。见个少年向自己下拜,连忙将他扶起,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向老夫行此大礼?”
哈布向左右望了一望,见没人在旁,方才说道:“小侄名唤哈布,父亲古勒台,与伯父乃是至交。”质克多不待说毕,便道:“此非讲话之所,你可随我前来。”即将哈布引至后面一间密室之中,方才说道:“贤侄,好大胆量,竟敢独自来此。境上的逻卒,盘查得十分严密,如何被你混将进来?”哈布道:“逻卒向小侄盘诘,说出老伯的大名,又假托是老伯的外甥,方才放俺进来。”质克多点头道:“幸亏你如此说法,始得到此,不然,便有翅膀也休想进得萨莱一步。但不知你突然来此,命意何在?”哈布流泪说道:“俺父亲为仇人所害,尸骨未知下落,因此前来打听。意欲归携殡葬,以尽人子之心。”质克多长叹一声道:“你父的举动过于鲁莽,既要干这样的大事,为何不先来和我商议呢?我在这里深得蒙古人的器重,他们知道我很有些虚名,为萨莱的人民所推服,要笼络了我,压服萨莱的人心,所以术赤那厮,对于我很是谦恭。遇到什么事情,都和我商酌而行,因此他们的内情,我很是明白。你父若先来见我,何至误刺克努,枉送性命呢。幸亏被擒之后,并未说出姓名,他们无从跟究,你还能够来到这里。如今要把骨殖取回,虽是一片孝心,但也不是容易可以取回的。”哈布忙道:“未知俺父亲的尸骨,在于何处?老伯想必知道,还求指示!”
质克多道:“当日你父遇害之后,术赤因为不知姓名。将他的尸身和首级,陈列通衢,令人民辨认。我去一看,方知是你父亲,幸得萨莱地方。除我以外,并无一人知道姓名。因此陈尸三日,仍旧不得刺客的来历,术赤也就无法。克努和百力二人佩服你父的本领,向术赤说道:”这个刺客,虽然没有姓名,不知何部人氏,倒也是个壮士,请主子开恩,将他埋葬了罢了‘术赤依从二人之言,将你父瘗埋在离此约有半里远的一处地方,名唤苦竹滩。他埋骨的所在,有一棵极大的槐树,颇易识别。“哈布道:”既已知道埋骨之所,(衤丸)小今晚便去盗来。“质克多连连摇头道:”现在盘查得异常严紧,巡逻的兵队,陆续不绝。你去掘那尸骨,又不是片刻可了之事,如何能够得手呢?“哈布听了,十分着急道:”如此说来,盗骨之事,竟成虚愿。小侄也无颜生于人世了。还求老伯念先父在日的交情,为小侄想一妙法,使先父得以归正首丘,此恩此德,没齿不忘。“说着,哭拜于地。
质克多连忙将他扶起道:“贤侄不必悲伤,待老汉想个法儿,使你父的尸骨,得以盗回,此时且在我处住下,暗中将盗骨的器具,预备好了,等到一有机会,便可动手。”哈布听了,连连道谢。质克多将他留住下来,又嘱咐家中道:“倘若有人盘诘,便说是我的外甥,万万不可走漏消息。”家人俱各答应。
哈布住在质克多家中,一连半月,心内不胜焦灼,连须发也急白了一半,质克多见了,很是怜悯,但没有机会可乘,也是无法,只是频频安慰他,劝他耐心守候,不要过于着急,总有克遂心愿的时候。哈布深感其意,唯唯应命。
一日,质克多从外面入内,欣欣然向哈布说道:“机会到来,你的大愿可偿了。”哈布忙问有何机会,质克多道:“后日乃是蒙古主成吉思汗的诞辰,术赤召集各部酋长,开筵庆祝,合营兵将,俱各犒赏羊酒,萨莱地方的百姓,也要悬灯结彩,庆祝千秋,军民同乐。到了那天,巡防兵队必然疏懈,你可乘此盗取骨殖了。”哈布闻言,不胜欢喜,他早就收拾下一柄小铁锄和一个黄布袋儿。预备用小铁锄刨开了土,将黄布袋儿盛了骨殖,携带回去。眼巴巴地盼望着,到了成吉思汗的诞辰,果然大举庆祝,十分热闹。庆祝既毕,术赤同了合营将士和各部的酋长,率领了军民人等,尽至宽甸吉思海,大开筵会,通宵畅饮。萨莱地方,只剩了哈布一人,他趁着这个空隙,如飞地跑至古勒台瘗骨之所,用小铁锄刨开了土,将骨殖盛于黄布袋中,匆匆地逃出萨莱境界,不敢向宽甸吉思海那边走去,恐怕遇见术赤的部下,识破行藏,只拣着隐僻小径连夜赶回。到了家中,见过母亲、姊姊,将骨殖取出,痛哭了一场,从厚殡殓,择地安葬。料理已毕,便要实行琼英的计策,报复大仇了。
当下哈布、琼英姊弟二人,亲自往格林洛儿。将为父报仇,打算里应外合的计策,一一告知,求他把琼英送往萨莱,献于术赤。格林洛儿因美玲公主之仇未能报复,日夜惨心。闻得琼英之谋,正中其怀,遂备下金珠宝玉,用骏马香车载了琼英,往献术赤。哈布扮为随从之人,一同来到萨莱。恰值术赤因纵情淫欲,酒色过度,卧病在床。闻得阿戛斯部进献美女,心中大喜,即将琼英召入。参见已毕,术赤伏枕细观,见琼英生得体态轻盈,眉目如画,甚为喜爱,即命随侍左右,待病愈之后,当纳为妃子。琼英谢恩已毕,便在帐前侍候。到了夜间,忽闻前营人声鼎沸,大呼“捉拿刺客”。顷刻间闹得天翻地覆,侍候术赤的人都奔了出去,捉拿刺客,不来照顾术赤,术赤被这一惊,意欲坐起,却又四肢无力,正在挣扎之际,琼英已趁此机会,拢取壁上宝剑,砍下术赤的头颅,提在手中,悄悄从后帐溜出。前营乱纷纷地捉拿刺客,乌烟瘴气地乱了一阵,连刺客的影儿也没瞧见。你道这大呼“捉拿刺客”的是谁?原来不是别人,乃是哈布扮做琼英随从的人,等到夜间,偷入术赤营内,大声叫喊,惊动兵将,前来捉拿刺客,好让琼英在内中下手。待得众兵将奔向前来,哈布已经跑了出去,躲在营后,守候琼英。果然不多一会,琼英已成了大功,提着术赤的首级,匆匆走出。哈布见了,不胜欢喜,忙同了琼英,连夜奔将回去,把术赤的首级,在古勒台坟前,哭祭了一场。深恐蒙古追究刺客,不敢停留,姊弟二人,奉了母亲阿托森,逃往马三德兰去了。
蒙古营中乱了一阵,并没捉到刺客,服侍术赤的人回到帐中,只见术赤已卧在血泊里面,不见头颅,不由得大声惊喊,营中又大乱起来。一直闹到天明,仍旧没有头绪,还是克努有些主意,吩咐部众,不要惊慌,刺客想已逃走,随后再行搜捕。
此时料理主子的后事,镇定人心,以免扰乱,最为紧要。当下由克努、百力二人领头,奉术赤次子拔都,嗣立为王。一面殡殓术赤,一面派人星夜驰往和林,报告成吉思汗。成吉思汗正在征伐西夏,闻得术赤被刺之信,心内十分悲伤,又恐西北各部落乘势离叛,忙命窝阔台前往镇压各部,并料理术赤丧事。
窝阔台奉命启行,成吉思汗当面嘱咐道:“回部余孽札兰丁,未能歼除,恐其乘机作乱,我故命你前往。你到了萨莱,可辅导术赤之子拔都,镇抚诸部,并打听札兰丁遁迹何处,设法剿灭,以除后患,万万不可大意,至要!至要!”窝阔台连声应诺,不分星夜,追赶前去。无如萨莱距和林远至数万里,窝阔台骑驿急行,也要二百余日方能到达。他刚行至中途,成吉思汗已经病殁,拖雷奉命监国,派遣使臣前往追赶窝阔台回来即位。窝阔台到了萨莱,正在料理术赤的丧事,就接到和林来使报告成吉思汗已殁,请他速回和林。窝阔台得了此信,深恐和林诸臣拥戴拖雷,也不及追究刺客,探听札兰丁的踪迹,急急赶回和林。成吉思汗已死了数月之久,由拖雷将成吉思汗棺木迁回和林。
窝阔台既至,遂由蒙古诸王,大开库里尔泰会议于吉鲁尔河,承认成吉思汗遗命,立窝阔台为大汗。但是窝阔台久经成吉思汗亲自宣布,命他嗣统,为什么此时还要经过库里尔泰会议,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