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和扶姣相处过一段时日,细心观察,就能发现她的脉其实很容易号准,很多时候不是真的在耍脾气,纯粹想引人注意或闹闹别扭罢了。
真叫她记许久且不开心的事,到现在也没几件。
所以面对扶姣生气的模样,李承度淡然道:“郡主误会了,舱房太小,属下需腾出些地方整理。”
真是这样吗?扶姣眼里写满疑惑,但李承度风轻云淡的模样太有迷惑性。表相是很容易欺骗人的,一个人若是有张正气的脸,就足够初步取得他人信赖了,倘若再俊朗些,添些不疾不徐的从容,便是他说月亮是方的,恐怕听者都要先疑心是不是自己从前认知出了差错。
扶姣就是这么个被迷惑的旁人,看着看着,也觉得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认错是不可能的,皱着眉头嘟哝,“那你提前说就是,怎么动手动脚。”说完自觉地往壁边倚了倚,这会儿倒是一副懂事模样了。
全然忘了自己之前是怎样扒着人不放的。
李承度也不和她争辩,见她老老实实坐在上边儿才再度动起来。他动作利落,解决捣乱的小鬼后,一刻钟就让小小的舱房焕然一新,俨然成了缩小版的精致闺房。
乌蓝锦文栽绒毯正合舱房布置,左下置了方小妆台,矮小的落地罩将房内一分为二,竟也分出窄小的外室来,这儿是扶姣烹茶看书的地方。
她爱看书,只没耐心,往往握卷半个时辰就要外走一遭。一本《雾园小记》陆续几月都没看完,逃跑时都没忘记,一并收进包袱里,如今就摆在茶盏旁,预备随时翻阅。
李承度拿起随意翻了几翻,书上有自作的小注,字迹称不上佳品,倒也端秀。让他想起初到长公主府时,扶昱叹女儿一□□刨字拿不出手,硬逼着她每日用小楷练满十大张纸,扶姣边练边哭,每次路过窗边都能瞧见她边红着眼边写字的模样,泪水都要把一摞纸泡出卷边。
如今看到这些字,就仿佛看到了它们曾被泡在一汪泪水中变形的模样,眉也不由微扬。
“你也喜欢听泉居士?”扶姣凑过脑袋,对着念了段文章,感叹道,“她文采真好,用词不像那些先生大学士文绉绉,故意说些常人听不懂的话儿,很实在,也很易懂,我每次看完,感觉自己也能立马去和阿父商讨国事了。”
真是稀奇,能从她嘴里听到“实在”这个词,李承度低眸问她,“郡主看出什么了?”
“看出民生百态啊,你看她在淮州雾园小住,写的是风景,讲的是寻常衣食住行,却也让人知道那儿的肉有多贵,盐有多难买。官盐本是各地够数的,可是被人屯藏了起来,商行也跟着抬价,百姓吃不起盐,只能从别的吃食里面找,有些因长久没盐生病,还有些因吃了海盐中毒。”扶姣的眉微微皱起来,“但这些不能多看,看多了心底会闷。”
李承度有些惊讶了,她竟真的能看懂些东西,“那圣上如今为何会是这个局面,郡主应该也清楚了。”
扶姣却奇怪看他,“这和舅舅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做的,天下那么大,如果每处都能管住,舅舅就是神仙啦。”
才对她刮目相看,转眼又糊涂下来,李承度都不知该如何评价了。在扶姣口中,她是聪明人,听泉居士也是聪明人,但两人做的事不同,她是帝后的小郡主,是父母的小纨纨,只需要享受就够了,那些家国大事自有人做。
“我也有许多擅长的事啊,调脂、辨玉、品香、烹茶……”扶姣掰着手指头数,神采飞扬地道,“难道不厉害吗?”
李承度点头说厉害,扶姣很是得意,几乎翘起小尾巴,“可惜那时我还小,没有见过听泉居士,如果见了,她一定也会给我写赋。她给她的夫君写了篇赋,用词极尽华丽,称他的夫君是世上最英俊豪气的郎君,无人可出其右,这是真的吗?李承度你有没有看过画像啊,到底长什么模样?”
李蒙将军已经成了洛阳城的禁词,人们或遗忘或忽略,但以扶姣的身份自能随意提起。以前在宫里她就好奇过,只每次提起舅舅就会叹气,想一见庐山真面目的愿望就一直搁浅。她觉得李承度见多识广,兴许会知道。
李承度当真作思考状静了下,而后道:“应当就长属下这样。”
竟很是认真,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大概被他的无耻震惊了下,扶姣拧着眉头认真打量,从眉到唇,从头顶到小腿,无一不仔细,最后才勉强颔首,“如果真是这样,那应该也不算夸大罢。”
这当真是极高的评价了,李承度一句多谢郡主夸赞还没出口,就听她话音一转,“可惜,和我比还是差了些。”
悠悠一叹,负手踱步,又开始惋惜自己出生晚了些,不然她若是和听泉居士见了面,那篇赋哪还有别人的份儿,语中大有妾生君已老之感。当然,话不是这么用,但其中意思差不离。
感叹完,扶姣瞥李承度,“你觉得我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