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米正在寻找艾莉丝,不过他决定再找两个楼层便折回去了。他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是中途和她错过了。也许她是跟着小狗跑进了一个楼层,要不就是她去上厕所时,自己刚好错过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她已回到了农场,正同大家待在一起,而他,则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在这地堡中,独自上下。
他来到下一个平台,检查了一下大门里边,除了黑暗和寂静,一无所获。他叫了几声艾莉丝,就连再往上走上一个楼层的想法也动摇了。转身朝螺旋梯那边走去时,一个棕色的身影在他眼前闪了闪。他遮住自己的眼睛,迎着阴郁的绿光望上去,看到一个男孩正在栏杆上面看着自己。那孩子挥了挥手,但吉米并没有同对方打招呼。
他继续朝楼梯那边走,打算回底层农场去。不过很快,他听到一阵噼啪的轻柔脚步声已经沿着螺旋梯朝他这边跑过来。又是一个需要照看的孩子,他暗想。他并没有等那男孩,径直往前走去。转了一个弯,在另一个弯眼看着也已转过一半时,那孩子才追上了他。
吉米转过身来,打算斥责那孩子几句,义正辞严地打发他回去,不料发现自己认识那孩子。一身棕色工服,一头又细又硬还乱蓬蓬的头发,正是曾在集市上追过艾莉丝的那个孩子。
“嘿,”男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是那家伙。”
“我就是那个家伙,”吉米赞同道,“我猜你这是在找吃的。唉,我什么都没有——”
“不是。”那孩子摇了摇头。他看起来不过九到十岁的样子,同迈尔斯差不多年纪。“我需要你跟我走,我需要你帮忙。”
每一个人都想找吉米帮忙。“我有点忙。”他说完,转身打算离开。
“是艾莉丝,”男孩说,“我跟着她到了这儿,从隧道一直跟过来的。有些人不放她走。”他抬头瞥了一眼楼梯井上方,声音压得很低。
“你看到艾莉丝了?”吉米问。
男孩点了点头。
“你说什么,有些人?”
“好大一群人,从那个教堂来的。我爸爸常去参加他们的礼拜。”
“你说他们扣住了艾莉丝?”
“对。还有,我找到她的狗了,它被卡在了一扇门之间,在上面,离这儿有几层楼。我把它关起来了,这样它就跑不了了。然后我就发现他们扣留艾莉丝的地方。我想去救她,但有些家伙冲我吼,叫我滚蛋。”
“在什么地方?”吉米问。
男孩指了指上面。“两层楼。”他说。
“你叫什么名字?”
“肖。”
“好样的,肖。”吉米匆匆走到了螺旋梯前,开始向下走去。
“我说的是上面。”男孩说。
“我得先取点东西,”吉米告诉他,“不远。”
肖赶忙跟上了他:“好吧。还有,先生,我想告诉你我是很饿,但我绝对不会吃那条狗。”
吉米停了下来,等待着那男孩,说:“我想你也不会。”
肖点了点头,说:“只是想让艾莉丝知道,我想确保她知道我永远也不会那样干的。”
“我一定会告诉她的,”吉米说,“现在走吧,咱们得快。”
下了两层楼后,吉米朝着黑魆魆的走廊瞟了一眼,打开手电筒,看了看四面的墙壁,随即歉疚地转向正挤在他身后的肖。“走过头了。”吉米坦承。
他转身开始朝上一楼层爬去,有些沮丧。想要记得自己所放的每一件东西,真的太难了。时间实在是太久。他过去常常通过一些数字来回忆自己藏起来的那些东西。他在五十一层藏了一支来复枪。之所以记得这事,是因为来复枪需要用五根手指来握枪,还得需要一根指头来扣动扳机。五加一。那支来复枪是用油布包好的,就藏在一只旧行李箱下面。不过,他在这下面也留了一支,那是他很久前有一次去物资区时带在身上的家伙。也正是那一次,他找到了小影,回去时实在腾不出手来,于是把枪留在这儿了。一百一十八层。就是那个楼层。不是一百一十九层。他匆匆来到平台上,拖着酸痛的双腿,进了自己和肖刚刚才走过的那条走廊。
就是这儿。一个个套间。他在许多房间里边都留下了东西。大便,绝大部分都是。他当时不知道可以去农场解决,可以直接拉进泥土当中。很久以后,孩子们才教会了他。是艾莉丝教会他的。吉米觉得人们肯定是对艾莉丝干了什么不好的事。他还记得自己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是怎么对付那种人的。还很小的时候,他便自己摸索着学会了如何使用来复枪。他还记得它开火时所发出的巨响,记得它将空罐头瓶和人打得飞起来的样子,记得周围的东西都被震得跳起来随后又沉寂下去的场景。左手边,第三间公寓。
“拿着这个。”他对肖说完,将手电筒交给肖,走进了那间公寓。肖将手电筒射进了房间中央。吉米抓住一个靠在墙边的铁梳妆台,将它往外拖了拖。一切都清晰如昨,只是梳妆台上面已落了厚厚一层尘土,他先前留下来的脚印也已不见。他爬到梳妆台上,将天花板上的一块板子推到一边,让肖把手电筒递给他。光亮照进去后,一只老鼠“吱”的尖叫了一声,惊惶逃窜。那支黝黑的来复枪正等待着他。吉米将它拿下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艾莉丝一点儿也不喜欢她的新衣服。他们已经把她的工装拿走了,说颜色不对,然后用一块前面被缝了几针的毯子将她包裹了起来。这东西有点扎人,一点儿也不柔软。她好几次都要求离开,但拉什先生说她必须得留下来。大厅上下有不少屋子,里边都是一些旧床铺和难闻的东西,但人们正在努力打扫,想让它们干净起来,变得更好。有人领她看了一间房子,说那就是她的新家,可艾莉丝的家在荒地那边,而且她也从没想过要住到别的地方。
他们带她回到了先前签名并坐过一会儿的那条长凳那儿。只要她一想离开,拉什先生便会捏她的手腕。她一哭,他会捏得更疼。他们让她坐在一条他们并不叫长凳的凳子上,一个人从一本书上念了一些什么。穿白袍、秃顶的那个男人离开了,顶替他念书的是另外一个人。一旁站着一名妇女和两个男人,但那女人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高兴。凳子上坐着好多人,大多数时间都花在看那女人而非看念书的人。
艾莉丝又困又焦虑,只想离开这儿,找个地方打一个盹。随后,那个人终于念完了,把书举到了空中,她周围的每一个人都说了一句同样的话。这可真是奇怪,就像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一样,而且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又空洞又古怪,就像是他们认识那些字,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一样。
拿书的人招了招手,让那两个男人和那个女人上前,而且几乎就像是他们在抬着她一样。在那扇亮着灯的彩色窗子前面,有两张桌子被推到一起拼成了一张。被抬上桌时,那女人弄出了一些声响,只见她也穿着一条毯子,和艾莉丝的一样,只是要大一些,她那两条光溜溜的腿很容易就露了出来。长凳上的人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都拉长了脖子。艾莉丝觉得自己也没先前那么困了。她低声问拉什他们在干什么,他只告诉她安静,别说话。
拿书的人从袍子中抽出来一把刀,很长,闪着光,像是一条亮晶晶的鱼。“佑汝硕果累累儿孙满堂。”他面对着观众说道。桌子上那女人动了动,但她哪儿也去不了。艾莉丝很想让他们别把她的手腕捏得太紧了。
“且看,”那人继续念起那本书,“吾以吾身与汝及汝之种子立约。”艾莉丝有些奇怪,不知道他们是不要种什么东西了。只听他接着念道:“血肉不再有利刃相加。彼来自来,去自去,吾将乌云笼罩大地之时,刀光必将在云端迸现。”
他将手中的刀举得更高了,长凳上的人们喃喃自语说了些什么。就连一个比艾莉丝还小的男孩似乎都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因为他的口型和其他人一样。
那人将那把刀放到了女人的身上,但并没有扎下去。一个男人抓着她的双脚,而另一个男人则抓着她的双腕,她努力想要镇定下来。随即,艾莉丝知道他们正在干什么了。这就像是她妈妈和海琳娜的妈妈曾经遭遇的一样。刀子扎进身体,一声恐怖的尖叫立刻从那女人口中传出来,艾莉丝忍不住看了一眼,只见鲜血已经顺着她的腿流了下来。艾莉丝觉得自己的腿也痒痒了,于是想要把手挣脱出来,可她的手被牢牢抓住了,而且她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惨叫声一直在持续着,那人用刀尖和手指在那女人的身体里掏了起来,额头上现出一颗亮晶晶的汗珠。他对那两个快要抓不住那女人的男人说了些什么,随即长凳上的低语声又起,艾莉丝觉得身上热了起来。又流了一些血,那人大喝一声,突然刀子拔出,转身面对着长凳上的那些人,手指间正夹着什么东西,鲜血顺着小臂,一直流到了手肘处,毯子也从肩上滑下去了一些。那女人的尖叫声停下后,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看啊!”他叫道。
人们鼓起掌来。虽然那女人已经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但那两个人还是给她包扎了伤口,把她扶了下去。艾莉丝看到台子旁边还有一个女人,然后更多女人开始排队。鼓掌声很有节奏,就像是她和双胞胎一起朝楼梯上面爬去,看着各自的双脚整齐划一地落在楼梯上,发出统一的啪啪声响一样。鼓掌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砰”的一声巨响让人们全都安静下来。那一声巨响震得她的心脏就像是要跳出胸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