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霜愣神间,徐元礼已将梨汤递过来,介于刚喝完一大碗药,何霜本想拒绝,不料托盘上那只盛梨汤的青瓷小碗格外别致好看,黄色的梨汤也在烛火的烘托下显得很诱人,她便没有拒绝,端过来就是一口闷。
梨汤的滋味清爽又甘甜,完胜何霜曾经特别喜欢喝的珍珠奶茶,使她大感好奇:“这是用梨煮的吗?”
徐元礼接走她手上的空碗,道:“不是用生梨,是拣选秋季的甜梨,最好是肉厚籽少,切大片,小炉火焙干做成的梨干。”
“梨干熬的汤?”
“是。”徐元礼一边答话一边顺手将她的药碗和汤碗放入水盆中清洗。大约是怕吵到家人,两只碗他洗得又轻又缓。何霜不知不觉被他专注洗碗的动作吸引,一时忘了说话,又听他说:“你体质内虚,气血不通t,不能受凉,切忌再有不顾一切贸然下水的举动了。”
“好的,徐大夫,不对,应该是徐元大夫。”
徐元礼动作顿了顿,“母亲说,你年纪尚轻,怎会把身体折腾成这样?”
“不是,我身体……真的很弱吗?”
徐元礼点点头,随即将洗好的碗放回橱柜。“此前见你在菜地,没多久就腰酸背痛,舟口镇七十岁的老人都不至于这样体虚无力。”
何霜叹了口气,想也没想地说:“要是你跟我一样天天加班、熬夜,人不是坐在电脑前面,就是看手机,你是绝不会问我这种问题的,反正这身体,我自己是已经习惯了。”
徐元礼洗完碗,又来何霜身边处理那只浴桶,何霜以为他会用小盆将水从里面舀出去,毕竟那水桶挺大,她还担心自己泡过的水让他来收拾不太好。
万万没料到是她想太多,只见徐元礼很轻松地把浴桶平移到厨房墙角有排水口的地方,下蹲拔掉了浴桶底部一个木塞,桶里的水自己就排出去了。
何霜被那装置逗笑,夸赞道:“了不起的民间智慧。”
徐元礼蹲在浴桶旁边,“从未听你说过你的事。”
“你也没问过啊,”何霜道,“你根本不好奇吧。”
徐元礼愣住,似在思考什么。
何霜不想他为难,及时道:“我知道,你有你的责任,不打听那边的事是你的原则,对吧?”
浴桶的水还在往外流,时间就这样慢下来。徐元礼看向她,良久的凝视后,他问:“你在那边是做什么工作?”
“互联网创业。”何霜立刻回答道,“呃,你应该不知道互联网创业是什么,我给你打个比方,就是、大概就是……你可以理解成元轸家的印厂那种。”
徐元礼的脸色在听到“元轸家的印厂”几个字时变了。
何霜暗叫不好,病体未愈之后胡乱举例,大好聊天氛围眼看要被破坏,于是赶紧补救道:“那个……对了,你们家的什么,图谱是不是还没印?”
徐元礼沉默了片刻,道:“图谱我已和母亲商量过,昨夜镇长确实提出将你换图谱印制,母亲当时也答应考虑,是以出现误会。经过今夜这番,母亲自知有错,无论如何,不该把人当物件,用去交易,若你对此心有芥蒂,我先替母亲赔罪了。”
听徐元礼言辞恳切、目光真挚地帮母亲解释,何霜彻底被打动了。且不说她一开始就从元轸那里知道自己被拿去交换图谱印制,因为知道徐元家印图谱不是为私利,是为镇上公益,她根本没介意过。单说这种母慈子孝的善意,即便做这些事说这些话的人不是徐元礼,她也会被打动。在她生活的现代社会,这种朴素纯净、不掺杂私心的良善已经很少见了。
在舟口镇的第三个夜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抱恙的关系,何霜第一次思考一个哲学问题:对舟口镇来说,外面的世界真的更好吗?
“我没有芥蒂。”何霜道,“图谱印制的事,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交给我办。”
“不行。”徐元礼道。
“为什么不行?”何霜道,“还是你又想急着送我走?你母亲刚刚还说我要泡七天药浴才能好,你如果坚持要送我走,万一我回那边又落水、病情加重……”
“不会。”浴桶水这时刚好放完,徐元礼站起身来。
“什么不会?”
“你身体没大好,我便不会急着将你送走。”
他说这话时人已经走过何霜身边,何霜听完一下没忍住,暗爽变成明爽,差点笑出声来。再看徐元礼,正端着木盆从水缸里舀水,很快,他又端水回到浴桶旁,用一柄小葫芦勺细细浇洗浴桶,对小事依然很认真的样子。
何霜以为他这会儿在忙,刚刚的话题应该作罢,没想到他居然一边浇桶一边接着说:“图谱的事情,我自会再想办法,你留下这段时日,恐怕会招来非议,不宜和元家走动。”
何霜耸耸肩不说话,沉默是金。
“还有,”徐元礼突然转过头来,面色霎时变得严肃,“今夜暗门所见,还请保密,万勿对任何人说起。”
“好。”
“即便是我家人也不能。”
“好。”话说完,何霜忽然后知后觉地想到问:“今晚也是你第一次看见暗门吧?”
徐元礼动作一顿,须臾,应了声“嗯”。
何霜仔细观察完他的反应,正打算接着和他聊,大脑钝痛及时阻止了她。
今晚在河道所见,何霜始终心有余悸,震惊是次要,恐怖是主要。她活了快三十年,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条河道,有两种流向,在中央汇聚,形成一处诡异的静止区间。而这,就是舟口镇“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