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自己喜欢傅遇风,以前心里还总觉得这种喜欢自己有能力控制,现在一分一分好地数过来,才发现这种喜欢已经润物细无声地根深蒂固,再也割舍不断。
毕竟他是个这么容易被人喜欢上的人,你和他多相处一份,就又会发现一点佐证。
这些音乐让她平稳地度过两天两夜,在完成表现主义狂乱的线条中没有影响心情,也没有迷失自我。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结束一天的创作倦极而眠,琴房的灯却总是依旧亮着。
她在某一个凌晨三点多突然醒来,茫然地枯坐了一会儿下了床,悄无声息地来到琴房外面,将门悄无声息地拉开一道小逢,无声地向内看去。
琴房的天花板上是盏普通的吊灯,光线惨白而冷静,明晃晃地在钢琴上映出淡漠的冷光。
傅遇风正在弹的却完全不是这样冷静如冰的曲子,李斯特的《钟》节奏快速鲜明,他的手在钢琴上密集有力地跳动,喧杂如同次第奏鸣的鼓点。一阵快速的嗡鸣过后,傅遇风重重按下一个琴键,纪千羽的心也随之剧烈的动了一下。
他这一拍没有跟上。
对于一个钢琴家来说,漏弹一拍虽然罕见,但并非无法补救。他可以不动声色地将这一拍忽略过去,也可以将错就错,即兴弹上一段华彩,录制结束之后还能被乐迷当做难得的彩蛋收藏。
傅遇风之前也能做到这些,但是现在,他的手跟不上了。
何况这一拍的错失本身也绝非他的无心之失,是他竭尽全力的在谈,最终还是滞涩地没能跟上。
像是那一次纪千羽听到的无声的拉三那样,这一拍之后,演奏渐渐就开始整个脱离控制。上一次无声中见到这样的情景已经让人觉得揪心,而这一次,他的手在钢琴上快速地跃动,乐音却由动听渐渐变得刺耳,逐渐幻化成一种尖锐的利刃,将所有柔软都刺穿到鲜血淋漓。
傅遇风十指并下,重重按下钢琴十数个黑白键,斯坦威在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剧烈哀鸣之后,在嗡声中安静下来。
纪千羽闭上眼睛,一瞬间只觉不忍心再看。
傅遇风依旧脊背笔挺地坐在钢琴面前,长久的沉默之后,手重新放回到钢琴上面,轻轻按了下去。
这一次他弹的是《神秘园之歌》,舒缓音乐的包裹之下,仿佛刚才的燥郁都不复存在。他坐在钢琴面前,弹的安静又温柔,却仿佛从指尖倾泻出了满天满地悲伤的湖水。纪千羽在门外无声地听完了这一首,轻轻关上了门。
他现在不需要外人打扰,这些事情他不曾说过,但她都知道。
截稿的最后期限,是个日光稀薄的冬日晴天。
太阳挂在灰白色的天空中,显得没精打采有气无力,纪千羽背着画来到学校,来到老教授的办公室门外时,发现办公室里除了老教授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站着。
她无声地扬了下眉,站在门口,在敞开的门上敲了两下。办公室里的两个人同时转头朝她看来,姚雨菱的眼神不易察觉地暗了暗,老教授脸上则浮现出明显的喜色,招手让她进来。
“看这样子是画完了?”教授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落在她的画夹上,乐呵呵地问。纪千羽点了点头,从画夹里抽出画,放到办公桌上。
“刚好赶上了。”她简洁地说,视线在办公桌上的另一幅画上漫不经心地扫过。
“姚雨菱同学的水平的确很高。”
“不错吧?有这两幅画,我们油画系今年也能大放异彩。”
教授仔细端详了纪千羽这幅三天出品的表现主义画作后,终于对质量放下了心,将两幅画摆到一起,喜孜孜地左看右看,顺口闲话家常:“说起来你们两个也很奇怪,明明各有擅长的方向,这一次却都不约而同地选了不是自己最拿手流派的印象派。我之前还觉得类型好像有一点大众与重复了,这下倒是正好。”
被他提及的两人各自沉默,连眼神也没有交换一个。
“等会儿。你们都没给画起名字吗?”教授左右看了一会儿,忽而发现两人都没有选择在画上署名,也没有在画的背面提供作品信息,不由好奇地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这不是要来您这边交一趟吗,我就没有写,知道直接告诉您一声就行了。”姚雨菱笑着双手合掌,做了个抱歉的表情。美人做什么动作都是好看的,何况是她这样乌发如瀑眉眼典雅的温柔型。她朝教授带着点俏皮地笑出个酒窝,指了指自己的画。
“我画的是下着雪的夜晚与晚归的旅人,叫夜行或是旅者之类都太俗了,不如就叫……《唯一》吧。”
纪千羽的唇无声向上一撇。
“嗯?”老教授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夜行和旅人虽然的确不够惊艳,但唯一这个词也并没有比它们更特别,不知道姚雨菱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给作品命名当然是绘者的自由,老教授点了点头,也没有多问,转而看向纪千羽。
“你呢?”
“《复仇》。”纪千羽朝教授笑笑,只说了两个字,多余的话一句没有,吝啬得近乎冷漠。
不过她为什么如此取名,原因非常明显,根本没有问的必要。教授点点头,给她们分别登记上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