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台是砖砌的,形状如一堵瘦削的长墙,前后拢着粗粗的驼毛绳,绳上系有一条条绚丽缤纷的哈达,顶部插立一面风马旗,小的白色的三角形,旗帜迎着苍劲冰凉的晚风飞扬,旗面上那绘着蓝色纹条的老虎,便张着嘴叫唤,呜嗷呜嗷,似在祈求天神给予这片草原无限的安宁与福泽。
融化成金珠的夕阳在天畔沉落,地平线尽头荡起橙茫茫的光辉,齐毅抬头往天中央望去,只见那天色仍是白的,空冷的鱼肚白,倒是往东的交接处,烂若披锦,大片大片油彩般的葡萄紫,在祭台上方洒落一片艳滢滢的瑰丽。
这是草原一年一度的图腾祭祀,齐毅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好像自打记事起,每年都会举行,算是一种风俗,又含糊记得父亲说过本来应和另一个部落轮流操办,但为何流传至今这个仪式中只剩陈巴尔虎部,他实在记不得了。
夜色稠密,往日平静的草原,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许多的小汽车,明亮的车灯在黑暗中闪烁,是披着夜色纷纷前来参加祭祀的牧民和游客,有的是陈巴尔虎部落的族人,有的纯粹是来感受这图腾祭祀的盛况。
偌大的蒙古包里,萨满点燃一盏盏酥油灯,合掌念诵咒语,四方的桌子摆满贡品,清一色象征圣洁纯净的白食,奶疙瘩,酸奶皮子,雪白的奶汁,盛在一碟碟儿小银盘中。
仪式结束,萨满方从神龛前小心翼翼请出图腾包,将它交给蒙古包外骑马前来的勇士。勇士穿着玄色的祭祀服,背着宽大的图腾包,绕着草原周围奔腾,马蹄得得,愈发衬得天地间万籁俱寂。
三圈绕行结束,勇士翻身下马,将神秘的图腾包送回原处,四位挺拔的少年,手持风马旗,分立在祭台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如同天界下凡的神兵神将。萨满小心打开图腾包,口念咒语,将里面的图腾神请出来,悬在高高的祭祀台。
人们开始挽着哈达,在萨满带领下歌唱,穿透力极强的歌声与祈祷,飘摇到草原的每个角落。图腾祭祀代表着牧民最原始的图腾崇拜,而这崇拜也无非是祈求天神保佑草原风调雨顺,五畜兴旺。
齐毅遥遥地站在一旁,似要与这喧闹的人群完全隔离开来。他本不想参加,但总拗不过格根嫂。
格根嫂亲手给他缝了蒙古袍,传统的右衽交领,腰间打着细细的褶子,夏天的夜仍是凉的,夹袍便垫了层柔软的棉絮,领口处镶着光芒璀璨的蓝宝石和丝丝缠缠的金镂,华丽到应该放在博物馆做陈列。
他嫌烦地扯了扯了领口,格根嫂总是这样,认为他该穿得和王公贵胄一般。
身旁燃着一团篝火,牛粪烧得,橙暖的篝火缥缈映着他侧脸,像缥缈的剪影,轻轻呵一口气,便会骤然从世界消失。
“齐哥,马奶酒。”
小少年吉日格勒给他来送马奶酒,粗陶碗里白沉沉的,朝鼻尖飘来一股清苦浓郁的奶香,少年将粗陶碗塞进他怀里,转身喜滋滋跑开。
齐毅往前方看了一眼,每个人都在用指尖往草地轻轻洒落马奶酒,这是与图腾神的亲密时间,人人可以在洒马奶酒时许下心愿,而草原人的心愿是这样多,他们认为万物有灵,为自己许了不够,还要为马群,为羊群,为每一根芨芨草,每一朵飘散在瓦蓝天空的浮云许愿。
“齐哥。”
吉日格勒手里的马奶酒洒完了,回过头来找齐毅,发现他的齐哥仍是保持着方才的站立姿势,在他脸上没有对天神的崇拜,没有对未来的希望。
面如死灰,如同一个活死人。
吉日格勒呆怔地站着,还记得齐哥离开内蒙古前,牵着小棕马的神情,那快活的模样,仿佛是要去干什么极了不得的大事。
可是这次回来,齐哥整个人变得颓唐不堪,都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他们私底下总说齐哥会好起来的,但状况却越来越差。
“齐哥。”他低低地唤了声,问,“你不去洒马奶酒许愿么?”
齐毅回过神,看着吉日格勒。
许愿?
一丝苦笑慢慢染上他的眉梢,他抬手将碗里马奶酒,悉数倒进少年的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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