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端阳的时候,小麦全部收割上来了。长锁又带着干部分别到各家各户分包的田垄去检查,看棉花苗保全、补种的情况。因为发现田螺祸害棉花苗及时,而且防治的措施得力,现在整个棉花苗长势都很好。农村的俗话说:“五月灯盏网,六月擦牛痒。”意思是说,如果棉花苗在五月的时候,能长到像灯盏那样高的网状,那么到了六月就能高到给牛擦痒了。
可惜的是因为雨水好,小麦秆长漂了,小麦的籽粒不重减产了。从另一方面说又有一个好处,南方农村当时的房子都是茅草屋,新收上来的小麦秆可以拿来作为临时修理房顶的材料。一般梅雨季就要开始了,大多数家里的屋顶都可能漏雨,队里就会把新鲜的小麦草及时分给农户,需要修理房顶就可以赶快用上,不需要修理的可以借给别人。
说到修盖房顶,就不得不提到当地的一个特殊行业:盖屋顶的茅匠。因为在荆州人丛地密,又处在江汉平原,所以能作为建房子的材料就不多。一年四季的禾杆主要是用来做生活所用的燃料,至于树木就只有那些适合在河湖地方栽种的杨柳树,树形不好,材质不坚硬,所以要想拿来做建房子的椽子檩条,那是不行的。再就是大多数年景都可能遭水灾,水来水毁,一般农户也就不能追求建砖瓦房。而且人们觉得茅草房也有它的好处,那就是冬暖夏凉,因此这里出现了一个特殊的行业:茅匠。
茅匠就是在土墙建好后,在椽子和檩条上面有条理地盖上茅草之类的东西。相比泥瓦匠砌墙和木匠搁椽子、檩条,好像盖茅草在上面不是一个很有技术含量的活路,为什么还要把做这件事的人称为匠人呢?因为盖茅草是很讲究的,一是在椽子和檩条上面要细密地铺上一层有韧劲的竹条或细树枝条,因为如果不铺好的话,盖上去的茅草就会时不时的落下来,影响住在屋里人的生活。再就是如果茅草盖上的时候,没有固定在那些有韧劲的竹条或树枝条上,盖上的茅草就很容易被大风卷起来,或者被鸟雀做窝,被老鼠打洞,造成漏雨的危害。由此可见,茅匠并不比泥瓦匠和木匠差到哪里去。
荆州地方对乡村的五行八作,有句俗话是概括的很好的,叫做“木瓦窑石漆,外带渡篾车(具),三弯不能去。”什么意思呢?木瓦窑石漆,就是指木匠、瓦匠、窑匠、石匠和漆匠,这些都是最古老的行业,这是毫无疑问地要排在建房家居的第一位的;第二类就是篾匠,因为“渡篾具”是篾匠用来穿引篾片的特殊工具,而且它的造型像个折成摇把的改锥,像篾片那样扁扁的,很有特点,所以就成了篾匠的代称。第三类工匠那就是“三弯”了。做木椅子的椅匠用的斧头是弯把的,称为“一弯”;做蓑衣的匠人用的蓑针是弯针,称为“二弯”;茅匠上屋顶的小梯子前面有个弯钩,用来抓住屋面的椽子、檩条的,称为“三弯”。
有很多春节沿门跳狮子、舞龙灯的,最喜欢给手艺人家里的工具挂红布条,因为那样可以得到手艺匠人的特殊奖赏,但是如果谁不把“三弯”的手艺人当匠人的话,那就再也不要往第二家去跳了,这时所有邻里的人都会认为你这班跳狮子、舞龙灯的是上不得台面的,是没有经专门师父传教的。
说这些的目的就要是让读者知道:茅匠也是匠人,而且在当时是不能小看的匠人。
这天,长坤家里就请了本队的茅匠长顺修盖房顶。虽然队里的手艺人,只是记工分的社员,但是请工的人家一般都会把匠人当做宾客对待的。所以早晨长坤就去镇上,买回了一条一斤左右的小鲤鱼,准备炒个腊肉,打个鸡蛋汤,来款待茅匠长顺。
因为是本家兄弟,长顺也来得很早。长坤家是三间茅屋,如果不抓紧的话,可能就要几天才能完成。俗话说,端阳自有端阳雨,割谷当有割谷天。这几天临近端阳,就时不时的下雨,长顺就想赶早帮长坤把屋顶弄完。
到了吃早饭的时候,长顺就把偏厢房的一间修盖完了。农村一天只吃两顿饭,长顺见早晨长坤去镇上买回了一条鱼,吃早饭的时候,桌上没有看到长坤的姆妈做的鱼吃,就想可能晚上吃饭的时候,家里人都下了工是要做鱼吃的。
吃晚饭的时候,长坤还没有下工,当然有手艺人在做事,他的姆妈是不会等长坤回来再吃饭的。只是长坤的两个女儿放了学,回家后就先吃了,这时长坤的姆妈去水埠头洗东西了,由长坤的婆娘春霞在家的。
等到长坤的姆妈回来,就叫长顺下房顶来吃饭。端出来的有了一碗鱼,只见鱼头、鱼尾好好的,没了鱼的正身。长顺在婶子的客气服侍下,吃得还是很有滋味。
吃饭后就要赶紧修盖长坤他们的睡觉的房里了,长顺上去以后,也没有下来喝过水,虽然天气已经很长了,但是不抓紧的话,天黑都不能弄完。
长坤下工回来,吃了饭就爬上爬下,帮长顺搬这递那,在天黑之前总算把房顶修盖完了。长顺很高兴,长坤也很感激,口里不停地说:“感谢长顺哥救急,如果今天不完成,一拖下来就怕下雨。”长顺说:“人都有一双眼睛的,该怎么做事不需要说的。”
结果晚上就下了大雨,长坤因为抢在大雨之前,把屋顶修改好了,心里特别的舒坦。夜里就和婆娘在床上“高兴”了一会,后半夜就睡得很死。
长坤房里就放了两张床,一张他们夫妻睡,一张是两个女娃的。墙角一般放一个起夜的尿桶,天亮后再把尿桶提出去涮。等到下半夜长坤一起拉尿,就发现房屋里的地上有些滑溜,他以为是女娃晚上洗澡把水洒在了地上。走到尿桶边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他才感到不好,心想是不是新修盖的房顶漏雨。
就划了根洋火一看,雨水漏到尿桶里,已经溢出来了,人一走动就能闻到尿骚味,满房里都是薄薄的一层尿水。春霞听到动静也起来了,看到这个情景,她就心里光火,还说是兄弟,这是做的什么事呢?白天修盖的房顶,夜里就漏雨,而且不偏不歪就刚好落在尿桶里。春霞越想越烦,就口里出声骂起了长顺来。
夜里没有办法,等天亮太阳出来了,就把房里的东西全搬出来晒。翠英上工去,走到长坤家门前,就打趣的问:“是不是昨天修盖房顶落了灰,把东西搬出来晒的?”
长坤就说:“哪个呢?新修盖的房顶一个地方漏雨,把房里的地上都打湿了。”翠英听了也没有当回事,正准备走,春霞就拦着她说:“你看这个漏雨地方是不是巧,刚好漏在了尿桶里。”
翠英就说:“这确实有点巧,是不是你的长顺伯老儿(弟婶称年长的哥哥)有意刻薄你们的?我听说,手艺人是不能得罪的,有什么吃什么都可以的,但是不能吃隔食(就是家里人吃的和外人吃的不同)的。”
春霞听了心里明白了,可能是长顺在房顶上看到,她把鱼的中间给了自己的女娃吃了。可是又不敢跟翠英说,真有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