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建平,35岁,于7月25日在蓉城第一人民医院潜逃。潜逃时,身上除了从胁迫的医生处扒来的衣服外,身上并无财物。初步怀疑对方潜逃后可能藏匿的地方有以下几处——
一。蓉城市区及周边的工地居住地。牛建平从十五岁开始跟随其父外出打工,至今工龄二十年,常年在各大工地流窜,对工地周边租房和居住地非常了解。
二。人员混杂的棚户区。牛建平身上没钱,又要躲避警方追捕。不管是为了更好地躲藏,还是保证自己正常的饮食生活,鱼龙混杂的棚户区都十分符合他的藏匿需求。
三。桥洞,以及周边流浪汉的居住地。这些地方人员流动性大,彼此也很少产生交流,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不会有人关注。
四。牛建平的家乡翠屏村附近,以及报案人许婠的家周边,受害人张明涛所在的医院附近……”
“等等……”听着余时年在追查会上的分析,周宇突然出声。
7。24袭击案虽然没有造成大面积人员伤亡,警方也及时赶到得以阻止这场可能发生的悲剧。但因其社会反响恶劣,加上现在嫌犯潜逃,市里对这件事十分重视。吕良舟身为市局局长,以及此案的负责人曹启华自然也在会上。
两人听见周宇出声,示意对方继续。
“我有一点疑问,为什么你会把前面三点单独强调,是想作为重点排查区域?那为什么不着重排查牛建平家?一般犯人出逃,会更愿意选择自己生活熟悉的区域。”
刑侦队的会议向来强调集思广益,大胆发言,面对周宇的疑问,余时年没有诧异,而是看向除吕局、曹启华外,同样投来疑惑目光的同事,很自然地解释。
“因为他家,并非他熟悉的生活区域。刚才我也提到过,牛建平15岁离家外出打工。”余时年边说边调出电脑里的资料,投放在led屏幕上,“牛建平的父母一共生了五个孩子,牛建平在家排行老三,上面一对哥哥姐姐,下面一对弟弟妹妹。因为家里孩子多,家庭条件不好,再加上牛建平学习成绩差,初中就被父母要求辍学外出打工。”
屏幕上,牛建平的个人信息拉了整整一页,但放眼扫去,几乎每个字都在诉说着家庭对他的不公平。
“牛建平的父母没有读过什么书,据翠屏村的村民说,牛建平的父亲牛富个性武断,对五个孩子动辄打骂。带牛建平外出打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工地,后来又辗转各地化工厂,做的是底层最苦最累的活。然而即便如此,牛建平也没有存下什么钱,全被他的父亲以养家为由收了过去。”
“18岁以前,牛建平的工资是打在父亲牛富的卡里。”牛建平未满18岁,有些地方的老板想找价格便宜的工人,又不想担雇用童工的责任,就把牛建平的工资算在了牛富头上。
“满18岁后,牛富要求牛建平继续把工资上交,牛建平并未反抗。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牛建平33岁,查出肺癌。也是这一年,牛建平的大哥36岁,即将娶亲。”
余时年回忆起询问牛富时,对方说的话。
“他不愿意。”询问室的牛富低着头说道,对方长相憨厚老实,如果不是打听过同村人对牛富的评价,很难想象到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和善老实的父亲,会对儿子说出那样绝情的话。
“我跟他说家里没钱,而且他哥都36了,要娶媳妇了,人家家里要彩礼,三万块,拿不出怎么办?婚事黄了不说,还要被村里和女方那边笑话……”
“那可是肺癌,富人都不一定治得好,更别说我们家这种情况……”
“别治了吧。我当时是这么跟他说的。”
血脉至亲的父亲让他别治了,身为儿子的牛建平会是什么反应?
余时年回忆起审问牛建平时对方说话的模样,还有耳旁牛富印象里的儿子,不觉在脑子里勾勒出当时的场景。
“不治?你这是要我死?”牛建平不可置信地说。
他知道自己在家一直不受待见。像他们这种家庭,年轻时孩子不要钱的往外生,养孩子不过是多添个碗添双筷的事,跟养条阿猫阿狗一样容易。
工地上,牛建平和牛富坐在堆积的砂石堆里。时下已是中午,冬天的风吹得人脸颊生疼,像是用刀在磨刀石上刮似的,牛建平的脸上被风吹出干涸的裂痕。他节俭惯了,每个月工资四千,三千三交给家里,三百是父亲和他跟人合租的房费,另外四百是平时吃饭和偶尔抽烟的烟钱。冬天一到,他连三块五一袋的大宝擦生了冻疮的脸和手都舍不得。
“我可是你儿子!”他怔怔地盯着牛富身后的工地大门口吼道。
中午的工地没什么人,一到饭点大家都冲到门口去买盒饭,只有大门口守门的大狼狗竖着尾巴,满脸戒备地左看右看。
听说那是工地老板从狗肉车上买下来的。两三百,不贵,后来被送来工地看门,每天大鱼大肉地喂着,不过一两年就长得膘肥体壮。
“明年工地施工一结束,就要被老板接回别墅养老呐。这狗,命好。”
连看门狗都有个善终,他呢?
“我这些年给家里挣的钱呢?你不是说帮我存着娶媳妇吗?我现在要用!”
“钱?我哪来的钱?家里修房子不要钱?你妹的陪嫁不要钱?还有你大哥娶媳妇?钱是天上掉的!”
余时年收回思绪,看向周围正认真听他说话的同事。
“两年前,牛建平查出肺癌,决定从此不再把工资上交家里。也是这一年,他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于他而言,家不是避风港。再加上,政府打造新农村计划,翠屏村这些年早就进行了翻新重建,牛建平对家乡也不再熟悉。他身上没钱,冒险偷偷乘车回家乡的可能性很小……”
余时年的分析有理有据,大家找不出话反驳。会议室里一时陷入沉默,曹启华开口:“排查阶段的思路很重要,趁着今天会议,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畅所欲言。”
有新来的实习警员默默举手:“我有个想法,会不会往山里跑?”
蓉城是典型的盆地地貌,四面环山,如果想加大警方的排查难度,山里确实是不错的选择。但这话一出,大多数人都给予了不赞同神色。
坐在会议室正中的吕良舟放下手里的钢笔,不管参加任何会议,随时做好记录是他从业多年的习惯。
“不太可能。”
实习生没想到自己才开口,就被此时会议室里最大的boss反驳,他瞬间涨红了脸。吕良舟却摆了摆手,表示没事,又随手指向周宇,道:“你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