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老夫人院子里的红梅开的极盛,梅蕊点点白雪,阵阵梅花香寒。
迟盈拿着铜剪剪了两支一路怀抱着,放到老夫人屋间梅瓶中插着。
才过了十六岁寿辰的小娘子,光洁白皙的前额尚且留着稚嫩的软发,底下琼鼻芳唇,小瞧精致的下巴,唇形娇妍极了。
纵然往日再是聪慧绝伦,也是懵懵懂懂的年纪,更何况还是个连门都没出过几次的小姑娘。
满府之人如今只想着要如何尽快将这位稚嫩的小姑娘培养成一位能堪当大任的太子妃,好在这孩子实在聪慧,旁人学了大半辈子也不精通的掌家之术,这孩子竟然是一点就透,凡事吩咐过她一遍,便都能记下来,还能举一反三。
老夫人都时常朝着随国公夫人感叹,迟盈若是个儿郎,也不必吃这等苦。
于迟越而言,读书习武日后朝中挣扎是极苦。
可男子总还有条退路,朝中便是战战兢兢,只要不犯大错,不占队,不作死,总还有家族能在身后护着,便是罢了官丢了爵位也还有家人陪伴在身侧。
可入了宫的娘子可就没这福分了,若是顺顺利利便是宫墙里被禁锢的一生,若是但凡不顺利,若是没有孩子尚且凭着迟氏还能叫她得以保全,若是有了孩子
老夫人朝着候在一旁的春嬷嬷微微颔首,春嬷嬷立刻将附近的侍女都使唤了出去,顿时次间里只坐着三位主子。
迟盈见祖母蹙着眉,她满脸的忧心忡忡,软声问起:“祖母?”
老夫人沉默片刻,忽的就说起,“盈儿可听说过你的大伯父?”
迟盈冷不防听到了这句话,惊讶的抬眸,她深知伯父的逝去是祖母一直以来无法忘怀的伤痛,是以祖母三十余岁自伯父去世,便丢下了一切,去了佛堂里吃斋念佛度日。
随国公夫人在一旁听着,不禁坐直了身子,面容也有些惊讶。往常她们都避着在老夫人面前提起,如今竟然是老夫人主动提起。
老夫人扯着嘴角苦涩一笑,“这么些年了,我早已看淡了去。”
迟盈这才应道:“我听我父亲依稀说起过一些,大伯父文武全才,少年英特。”
大行皇帝宠爱妖后,听信谗言废原太子改立妖后所出之子,后引发朝廷动荡,短短几年中发生数次宫变,血流成河。迟氏一族牵扯颇深,迟盈的大伯父便是舍身于那次宫变之中。
随国公曾不止一次说过,他及不上大哥一半的相貌才学。
若是那位在世,迟氏一族定会比如今更加辉煌。
而小了大伯父足足十岁的父亲,也会在兄长的保护下,是一个怕风吹日晒,嫌饭食难吃,嫌衣衫粗糙的世家纨绔少年郎。
迟盈总在脑中带入了迟越的脸,那般的父亲迟盈还真没见过。
可惜那个叫无数王孙公子也为之仰慕的大伯父死了,随国公府塌下来一大半。
锦绣堆里生长的迟亶只能被赶鸭子上架,接过了本不该属于他的担子,彻底与那些年的潇洒度日做了告别。
迟亶一夜之间变成了迟清石,他为替大哥报仇,将全部身家皆压在了肃王身上。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不过五年,肃王登上帝位。
老夫人却不是说起迟盈大伯父的,只不过借此感慨一番,她说起另一桩事:“迟家族学因着前几代祖宗的名声,更因你大伯父的名头,比宫里都不差。整个京城的孩子都想往宗学里来,什么东府的陈国公家,王府,公主府,便是那些崔氏,王氏都想着来学。当时还特意为了姑娘们办了个女学,你几个堂姑姑都在里头学过的,便是你那大姨母,也在里头学了两年。”
这往事随国公夫人也是知晓的,她是年纪生的小,便也没去。
老夫人神色带着回忆,说起的话却叫迟盈心惊肉跳。
“那时候学堂里来了个姑娘,是上柱国家的女儿,出身稀奇的紧,母亲据说是一位番邦的公主。上柱国年轻气盛去打仗时将那公主从战场上救了,那番邦的公主与我们这块儿风俗不同,生下来连孩子一眼都没瞧,就狠心的直接将这闺女送给了上柱国。后来上柱国回京便将那姑娘带回了京城。那姑娘生的真乃仙人转世,便是盈儿你往旁边站着我看都差了些”
迟盈头一回听说当年的事,还如此有趣的一桩事,听着正兴起,却没主意一旁脸色忽的煞白的随国公夫人。
“母亲”随国公夫人出声企图阻止婆母。
老夫人罕见的生气起来:“事到如今,还有和不能说的?你这般藏着掖着是想害你姑娘啊?”
随国公夫人顿时不再吭声了。
迟盈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静默了会儿,终究是起了好奇心。
她瞧着四下寂静无声,不动声色询问:“那姑娘是何人?”
老夫人微阖着眼,声音幽幽的:“是太子生母,明德皇后。”
迟盈了然的“哦”了声,随后看向母亲,不明白她的劝阻在何方,这有何是她不能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