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间谍小说的人,会把这本书奉为至宝。没看过间谍小说的人,何不随着约翰·雷卡瑞的神来之笔,在乔治·斯迈利的引导下,进入这个神秘而诡异的世界呢?
第一部·第一章
假使老杜少校不是在陶顿的赛马中突然暴毙,杰岷根本就不会到翟氏预校(译注:英国学制的中学以公立为佳,需经考试,“讲究”的家长便让孩子进“预校”——管制极严格的私立寄宿学校,八岁入学,十一到十三岁结业)来。他未经事先面试,就在学期中抵达了,时间是五月下旬,不过依天气看来一点也不象。他是由一家专门供应预校教师的介绍所推荐来,在学校找到另一位合适的老师之前接任老杜的教职。“这位代课老师是个语言学家,”翟校长在交谊厅里说,自卫性地拂拂他的头发。“姓裴。”他说:“名叫杰岷。我想在七月以前,他将帮我们很多忙。”教职员很容易就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裴杰岷也不过是教育界一个无足轻重的可怜虫。他和骆太太同属可悲的一群,只有一件波斯羔羊皮大衣的骆太太在支票退票前,教授三年级的神学课;或者象前任钢琴老师梅先生。他在一次合唱练习时被警察局传讯“帮忙调查”,据大家所知,他现在还在“帮忙”,因为梅先生的大皮箱仍放在地下室里等候处理。好几个老师,尤其是马先生,都赞成将那只大皮箱打开。他们说那里面一定装满别人遗失的宝物。例如,艾汉民那个嵌有他黎巴嫩籍母亲照片的银相框、贝英格的瑞士军刀和女舍监的表。但是翟校长却板着那张毫无皱纹的脸,对他们的要求相应不理。翟校长自他父亲手中接管学校也不过五年,但是他已经懂得有些东西最好是锁藏起来的道理。
裴杰岷在一个暴风雨肆虐的星期五抵达。大雨滂沱地落在昆土山棕色的山谷中,而后竞相涌过空旷的板球场,注入表面破碎的沙岩里。他驾着古旧的红色艾维斯车,在午饭刚过时到达,车后还拖着一辆原是蓝色的二手拖车。翟氏预校的中午一向很安静,是每天一连串战斗中的短暂休战期,学生都在宿舍里休息,教职员则在交谊厅里喝咖啡、看报,或批改作业。翟校长正在念一本小说给他母亲听。因此,整个学校里确实看到杰岷到来的,只有小罗比尔一个人。他看见那辆艾维斯气喘吁吁地驶过坑坑洼洼的车道,引擎盖上冒出了热气,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全速挥动,而尾随在后的拖车亦摇摇晃晃地辗过水坑。
罗比尔是转学来的新生,被认为是即使称不上痴呆、至少也可说相当愚笨的人。翟氏预校是他在两学期内所念的第二所学校。他稍胖,有气喘病,大部分的休息时间都跪在床头望着窗外。他母亲住在巴兹,生活奢华,他父亲是大家公认学校里最富有的家长,而他的卓越使儿子相形见拙。来自这样一个破碎家庭的罗比尔。自然而然地喜爱观察别人。他看见杰岷并未在学校大楼前停车,却直驶操场,便知道来人早已明了这里的地势。比尔后来想,他必定先来勘查过,再不就研究过地图。他到操场后也未停车,直驶上湿漉漉的草地,并以全速保持动力向前冲去,而后急急忙忙开过通向凹地的小土丘,消失在比尔的视线之外。比尔以为那辆跟在后面飞快追赶的拖车会卡在丘顶,然而它却高举起尾端,象只巨大的兔子跳进洞里一般消失不见。
凹地是翟氏预校中故事最多的一区,位于果园、水果贮藏室及马场之间的一块荒地上。从外表上看来,不过是地面上一块低洼处,长满了青草,北边有些约莫一个男孩高的小土丘,每座丘顶长满簇簇灌木丛。这些土丘使凹地成为别具优点的游戏场所,并随着一代代学生的幻想,被冠以许多不同的名称。有一年的学生说这里是露天银矿的遗址,并为了寻宝在此热烈挖掘。又有一年它成为昔日罗马人占领英格兰时构筑的堡垒,因此学生们就在里头用棍子和泥巴打起仗来。还有一年,凹地又成为战时遗下的炮弹坑,而土丘则埋着被炸死的人。其实真相并没有这么复杂。六年前,翟校长的父亲和城堡旅馆的女侍猝然私奔前不久,曾想在此建座游泳池,所以要学生挖出一个一头深一头浅的大坑。然而他所筹募的钱却一直不够资助这个目标,因此这笔钱就用到其它的事项上了,例如给艺术班买架新的放映机,以及在学校地下室种磨菇的计划。缺德一点的人说,这里是那位校长在偕女友私奔她的祖国德国前为她构筑的香巢。
杰岷并不知道这些相关事件。他之所以会选择比尔眼中这块富有神奇特性的角落,纯然只是运气而已。
比尔在窗畔等着,却再也没看见什么了。艾维斯和拖车都已消失在土丘后,若非草地上留下潮湿的红色车胎痕,他或许会怀疑这整桩事都是他梦见的。然而车痕却是真实的,因此当休息时间终了的钟声响起时,他套上胶靴,蹒跚地冒雨爬上凹地旁的土丘。向下望去,便见杰岷穿着军用雨衣,戴了顶奇特的帽子——有象狩猎帽一般宽宽的帽檐,但却毛茸茸的,一边用时髦的海盗式鬈毛别了起来,雨水沿着这里象从水槽流出一样地流下。
艾维斯停在马场上,比尔想不透杰岷是怎么把它开出凹地的;但是拖车却停在凹地较深的一端,车下是褪色的红砖铺成的硬地。杰岷坐在车阶上,正捧了个绿色塑料杯子喝酒,一边揉着好象曾碰撞到什么东西似的右肩。倾盆的雨水仍继续由他的帽檐流下。而后帽子被推向稍后方,比尔发现自己正望着一张红脸,由于帽檐的阴影及被雨水打湿的棕色胡子,使那张脸更形凶恶。脸部的其余部分交错着锯齿状的裂痕,深刻而且歪扭,比尔以其丰富的想象力,推定杰岷必定曾经在一处热带地区受尽饥饿,而后又被喂得饱饱的。他的左臂仍横过胸膛,右肩依然耸起,贴向颈子,然而他整个人却一动也不动,就象只僵在背景上的动物,象头雄鹿!比尔灵机一动地想着,象雄鹿那么高贵的动物。
“你是什么人?”一个有军人口气的声音问道。
“先生。我姓罗,是新转学来的学生。”
那张砖红色的脸自帽檐下的阴影里打量着比尔好一阵子。然后,那些五官放松开来,露出一个野狼咧嘴般的笑容,使得比尔大感放心。他那只仍按在右肩上的左手再度揉搓,右手同时举起绿色塑料杯喝了一大口。
“转学生,嗯?”杰岷朝着杯底重复了一句,依旧露齿而笑。“看来你运气不错。”
杰岷站起身,佝偻的背对着比尔,开始详细查视拖车的四根脚柱。他的检查极为仔细,例如摇动车底的弹簧、捶打那外形奇异的拖车头,并且在各种不同的角度及地点放了许多砖块。春雨仍哗啦啦地落在每样东西上:他的雨衣,他的帽子,及拖车车顶。罗比尔注意到在杰岷做这些动作的同时。右肩不曾移动分毫,一直是高高耸起抵着颈子,象是雨衣下藏块石头一样。因此比尔猜想杰岷可能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驼子,而所有的驼子是否都象杰岷那样痛苦?而且他也注意到一个现象,这是可以记在心中的,就是驼背的人步子总是很大,这一定和平衡有关。
“新来的,嗯?嘿!我可不是新生。”杰岷以比较友善的声调继续说,并拉了拉拖车的一根脚柱。“我是老生,和李伯(译注:美国小说家华盛顿·欧文所着《李伯大梦》中的男主角。)一样老,甚至更老了。你有朋友吗?”
“没有,先生。”比尔以学生回答“没有”的那种平板声调简短地说,他们通常将正确答复留给发问的人自己思索。然而杰岷却没有任何反应,使得比尔突然觉得有种奇异的亲切感和希望。
“我有个名字叫比尔。”他说:“比尔是我的教名,但翟校长叫我维廉。”
“好名字。”
“是的。先生。”
“我认识一大堆叫做比尔的人,都是好人。”
这种谈话方式算是把他们自己都介绍了。杰岷没有叫比尔走开,所以比尔依旧站在土丘上,透过被雨水打湿的眼镜往下望着。他敬畏地注意到那些砖块是从黄瓜架上偷来的。那里的砖块已经松脱了许多,杰岷一定又把它们弄得更松才搬动的。在比尔看来,一个刚抵翟氏预校的人,竟能如此沉着地为了个人的目的偷窃学校的建筑材料,实在了不起,而且杰岷还把消防栓的盖子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