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是高中生啊。高中生讨论高中生活,有什么问题?”此人大言不惭,“所以交了吗?”
“他们都交了,我还没呢。”夜里的海上到底有些冷,她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说,“我还拿不准选什么。上次的专业分享会我也去听了,我自己是更想读文,可惜家里人不同意。”
幸村说,放在以前,我肯定会问你要不要外套。她继续揉鼻子,说话也带着几分鼻音,可是你今天没带外套,而且就算你带了,我也不敢要。你的外套何止保暖,简直是烫手。
幸村又问,你和家里人聊过吗?
“聊过,没聊起来。我才起了个头,我爸就撂下碗不说话了。我之前和你讲过,他想让我姐姐学医,现在姐姐不在了,他估计就想让我学医。”早川耸耸肩,“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其实她还有许多没告诉他。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母亲叫了三回,她才合上笔记本磨蹭着下楼。走到桌边,抬头便看到父亲板着一张脸,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分明在说:架子倒是挺大。
“我——”话到嘴边,又及时刹住了车。早川接手学生会工作半年不到,别的长进未必有,自我克制的能力倒是突飞猛进。父亲的眼神太过尖锐,她别无他法,至少可以避其锋芒,转头去和母亲聊天。
她已经对那套东西驾轻就熟。宣传部工作很忙,春刊紧锣密鼓地筹备,“不过也是锻炼能力的好事”;午休时间还要去小教室补课,笔记抄了三页半,“至少踏踏实实学了点东西”。学海无涯,但凡能摆上台面的抱怨,都是甜蜜的辛苦。
母亲说明天给你做点好吃的,父亲眉目一动。早川心中警铃大作,听见他淡淡地说,这才是对的态度。只出来半句好话,接下来又是批评:“不过你还没做出成绩呢,先别急着炫耀,我看你态度浮躁,小心之后吃亏。”
是。早川清楚,她说这些,就是为了炫耀。他句句在理。然而正是因为句句在理,她才觉得每每偏心。她驾轻就熟的叫苦和本质上的报喜不报忧,都是学了姐姐,可是记忆中父亲从来不会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对姐姐说,我看你态度浮躁,小心之后吃亏。
就她吃亏?
再怎么自我控制,她终归是有脾气的。那天当着仁王的面,她忍了。此刻急火攻心,一路烧上天灵盖,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她轻轻放下碗,筷子搁在桌上,对父亲说: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您的意思无非就是,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超过姐姐。要是今天坐在这儿的是她,您会说什么?‘知道我闺女肯定没问题’,还是‘真给爸爸长脸’?”
迎着父亲微微颤抖的眉毛,她刻意把每个字都咬得缓慢而清晰:“我也没问题的,我也可以给你们长脸。这一年有谁在后面逼过我?我照样读下来了。我会证明给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你们看的。”
“还有,”她注视着起身的父亲,一字一顿,“文理分科表发下来,我听了分享会,也查了专业资料。我想学文。”
回想起来,又是一次失败的谈判。她好像总是在做相同的事情,犯下相同的错误:已经忍了,却不能忍到底;准备了满腹发言,最后却在怒气驱使下挤出一句,最不讲道理也最伤人的一句。
当时父亲一言不发地上了楼,脚步沉重,如同踩在她头顶。辛辛苦苦读了一年,终于有底气和他对峙,早川却并没有感到多少快意。
“当时我爸走了,我妈看着我,她问我,你想好了吗?不是和你爸赌气吗?我说不是的。她也没赞同,也没否认,只说,你再想想吧。”她回到船舱点了杯热红茶,又走到幸村身边,“其实我本来都快动摇了。今天和你吵了一架,还是觉得应该学文。”
“别。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伸出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又低头喝了红茶,被茶汤烫到,只能小口小口哈着气,“之前我们和神谷老师吃饭,他问我有没有想过大学要去哪里。我说不知道。他说,别人觉得好的,未必适合你。就像人人都喜欢幸村君……”
他顺势闪到一边,然后举手投降:“差不多了,不用再伤我的心了。”
“……可我不喜欢。当然,幸村君也不喜欢我。我俩扯平了。”她坚持把话说完,“学医当然好,继承家业,听着多酷啊。可是我的成绩,未必考得上顶尖的医学部,为了读医而读医,想想也实在没什么意思。我不喜欢这个专业,这个专业也不见得青睐我。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为了争一口气吗?”
幸村叹了口气:“其实我可以理解你父母的观念。你父亲是医生,有家里人托底,就业会平稳一点。”
不打太极也不吵架的时候,和幸村聊天其实很舒服。他不会顺着你的观点往下说,但总能表示理解,同时分析利弊。早川笑笑,表情分明写着,我又不是不知道。
她也开始学习幸村,引经据典:“之前采访的时候,你说‘天衣无缝’并非网球的极限,没有注定被堵死的路,天赋的定义也可以有很多种。”
他静静地听着:“所以你选择另外一种。”
她心想,这个人果然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