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从自动贩卖机前转身,闻言被汽水呛到,笑出了咳嗽:“我们打网球的倒也——”
“对不起,攻击范围太大了。不该对各位网球运动员有偏见。”她及时打住,安分了两秒,又不死心道,“我算是明白了,仁王和我打太极的时候,也没考虑我怎么想,那我就没必要事事顾着他。你那句话怎么说的,求全责备,也是一种贪婪。真是金句。”
幸村慢悠悠地“哦”了一声:“考试的时候不能用在作文里,可惜了。”
“等你出名就可以用了,著名的网球运动员幸村精市曾经说过,人不应该太委屈自己。”
幸村含笑:“你说你要去找仁王的时候,我以为,会是什么深情戏码,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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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是兴师问罪,”她翻了个白眼,然后端正了神色,“我以前总觉得有事瞒着他,心里过意不去;后来又觉得自己变了很多,担心他不喜欢。今天,想通了。我就把一切的一切,全部摊到他眼前,他爱信不信。至于喜不喜欢我,其实也不算什么问题。我这么好,他凭什么不喜欢?他不喜欢,难道不是他的损失?”
“你觉得呢?”
地铁进站,风从隧道另一头涌来,蛮不讲理地吹乱她的头发。早川这话也同样蛮不讲理,说出去可能会被仁王后援团追杀。幸村望着她,那一刻许多碎片在他脑中翻覆,如同太阳在水面投下的光斑,晶莹剔透,然而伸出手,却只有含情脉脉的虚空,水流多情而温柔,什么也抓不住。
“仁王怎么想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你很好。”他放低了声音,听见自己的话被风带走,“早川,你很勇敢。你一直都比我们勇敢。”
车厢门缓缓打开,一群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挤出来。他站在她身后,送她上车,没忍住,又叫了她。“我想和你说……”接下来,一个漫长的停顿,仿佛乐曲将尽的休止符,“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
“我们是朋友吧?”她没有回头,耐心听他说完整句话,依然没有回头,“既然是朋友,就不用和我道歉。”
*
地铁飞速向前,将幸村的身影甩在后面。早川收回视线,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如果没猜错的话,幸村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故事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想这么多。如今游戏成真,伤害已经造成,所以他来向她道歉。是道歉,也是道别。
而她并不需要这样的道歉,毕竟她也不是完全无辜。早川打开手机,翻到仁王的对话框,犹豫着是否要告诉他一声。那边的反应无非两种:接受,或者拒绝。她票都买了,也不打算中途下车,因此说不说,结果都一样。于是她把手机塞回口袋,决定不说了。
此刻正值晚高峰,车厢挤挤挨挨,无处落脚。她被两个上班族大哥夹在中间,不用抓吊环也能维持平衡。边上有女孩子打电话,声音又轻又急,好像和谁吵了架。再往前,一对情侣紧挨着,男生东西掉到地上,被女生恶作剧式的踢到更远的地方。
她突然想起那趟冲绳的地铁。柚木和柳生弯腰捡耳机,两只手莫名其妙牵到一起。她踹了仁王一脚,嘟哝说我讨厌情侣。仁王夸张地说,好浪漫哦,眼睛眨一眨,在窗玻璃倒影里捕获她的目光,问她,你盯着窗户看了一路,看什么呢?见她不答,又问,我好看吗?
花言巧语。早川跺了一下脚,也就拿来骗骗小姑娘。
上班族大哥听见动静,奇怪地望她一眼,又被她瞪回去。
“您最好把书包背到前面来,”大哥开口了,勉强维持着礼貌,“晚高峰扒手很多。”
“……谢谢。”
地铁驶入终点站时早川才肯承认自己也是紧张的。站了整整一个小时,腿已经不听使唤,那种人生地不熟的感觉,像是咀嚼完一片笋,涩味慢慢泛上来,充斥整个口腔。
她对幸村说的,到底是大话,属于破罐子破摔的那种。真正操作起来,每一项都不简单。u-17不放外人,她也不想给仁王打电话,如何混进去就是大问题;混进去之后,怎么找到他,找到他之后,又要去哪里,这些都没有定;至于她的秘密,要不要说、说多少,初步打算是全盘托出,那么全盘托出之后,根据与系统的“君子协定”,她的所有努力都将化作尘埃,而她和仁王的关系,是否也会付之一炬,她不知道。
按照幸村的说法和地图的指令,接下来,要从地铁换乘公交。站台在地面,外头漆黑一片,路灯发着微光。她随人流出闸机,跨上公交车门的那刻,抬头看天空,觉得今天最好下雪。因为按照电视剧,这样一腔孤勇、一意孤行的时刻,总是雪天。
然而现在才十一月初,就算山区也不会下雪。总之,一切都不像电视剧,毫无浪漫气息。车厢很空,她一个人坐中间,书包也占一个位置。乘客上上下下,到后来,同路的只剩老人和晚归的学生。有几个大概是运动社团的,咋咋呼呼,大冷天里,带着一身热气,半是汗水,半是咖喱肉包的香味。公交驶入郊区,她颇为不安的心,终于重新平静下来。想着管它呢,来都来了,便闭上眼睛,任凭车厢摇晃,学生在前排吵闹。甚至,可能,还睡了一会儿。醒来时车停着,左右都不是站台,也没有灯光,黑漆漆一片。仔细辨认,才见是秋收后的农田,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剩下。
咖喱包的香气让人饥饿而疲倦。她揉着眼睛,迷茫地坐起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车子又为什么停下。忽然前门开了,司机从下面走上来,白手套挠挠头发,告诉大家,车子爆胎了。
“我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公交爆胎,”前排的学生夸张地摇着同班的肩膀,“我明天的英语小测不会挂吧?”
“想点好的。”同伴安慰道,“车胎和小测,总要炸一个。”
早川抱着书包,站在那群学生边上,恍恍惚惚等着下一班车。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上了公交,又怎么被赶下去,一切都像是在梦中。她努力地想了又想,思绪却总无法集中,仿佛是入睡前的时刻。她想了一会儿,放弃了努力,却听见学生们一阵骚动,下一班公交到了。
u-17依然在终点站,车不会再开了,而她还要往前走。按照幸村的说法,u-17后花园,紧邻湖水处,有一片灌木丛,那里围墙偏矮,翻下来不会摔成残废,突击宿舍楼也较为便利。从大路往那边绕,要经过一条陡峭的小道。每一墩台阶都砌得很高,需要抬起腿脚才能登上。这是最后的路程了,前面等待她的是吉是凶,她其实一无所知,心里茫茫一片。只是走一步看一步,不愿再想。
没什么可想的。她的瞻前顾后,从来没有成功过。麦当劳里的告白如此,会议室里的爆发如此。“骰子已经掷下。”早川想起那句话,她已经做了选择。之后的所有,不过是拖延,靠着挪开障碍,推迟骰子落地的时间。
攀登的时候,能够远远地望见环绕着u-17的盘山公路。好像一条靛蓝色的系带,闪着星星点点的、昏黄的灯光。间或有车驶过,红色的尾灯,织成料子的底纹。
她停在小路尽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堵围墙,退后、退后,再后一些,然后助跑。那是她无比熟习的动作,然而当她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动作,和国中教导主任打游击的时候,还想不到未来会有这么一天。
这一天,她三次攀上围墙,两次宣告失败。第三次,她绷紧了腰,甩出左腿,把身体带上来,据说密不透风的u-17后花园在眼前铺开,树影婆娑,湖面开阔,宿舍楼灯影幢幢,其中一盏跳了两下,熄了。早川在墙头坐定,心里格外平静,莫名其妙地觉得应该发生些什么。往底下看了一眼,便预感成真:她想见的人正站在灌木丛边上,仰起头望着她。目光相交的刹那,月亮也像一盏灯,在她头顶闪烁了一下。
今晚终于出现了一件能够写进电视剧的事情,只不过,早川心想,从这个角度看,他好像有点不太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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