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又转头看向明诚:“我放你一天假,好好去见一见金老师,你听大姐的话啊!”看着明诚满脸的不情愿,他轻笑一声,趁着桌上众人讨论买什么年货无暇顾及之时,凑近明诚耳边低语:“你就当去哄哄大姐,嗯?”明诚听到大哥发话,只能无奈地点头应允。
早餐后,明楼照常去上班,明台自告奋勇地为曼丽和阿香出门购买年货充当司机,明诚跟着明镜出门去相亲。
明镜坐在荣昌祥宽敞的门店里,端着一杯咖啡,眯着眼看明诚一套一套的试西装,觉得自家的弟弟真是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边上的营售姑娘也是一脸红晕,不住口的夸赞:“明少爷真是穿什么都好看,真精神!”明镜带着一脸骄傲,站起身,笑着说:“啊呀,谬赞了。姑娘你替我把之前试的两套都包起来,身上这套不用换了,直接穿着走吧。”她走到明诚面前,细细地替他捋了捋西服的衣领,温柔地笑着说:“我家阿诚最帅了!”明诚垂头笑着不语,看着明镜的眼神温柔而坚定。明镜挽着明诚,出门时对赶上来打招呼的老板叮嘱:“我家这三个小子的西服,老规矩一人六套,我腊月二十八派人来取,可还来得及?”老板连连点头:“来得及,来得及!明家少爷们的衣服,我怎么也得赶出来啊!”明镜含笑道谢,挽着明诚愉快出门。
红房子的西餐厅内,明镜和明诚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等,明诚还在垂死挣扎:“大姐,我现在真的不想结婚……”明镜敛了笑容,叹道:“我知道你们兄弟的心思,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但是大姐今天带你来,也不是逼着你一定就要结婚了,你先处着,处一段时间把人家姑娘的性格脾气都摸透了再谈其他,将来进我明家门的媳妇,总要品性、脾气、样貌都能拿得出手,你说对不对?”明诚笑着回应:“大姐,你就这么自信啊?让我先和人处着,万一人家金老师没看上我呢?”明镜轻轻打了明诚一记,作生气状:“我们家阿诚这么帅,这么好,怎么会有姑娘不喜欢?”
姐弟俩嬉闹间,民立中学的周校长已经带着一位年轻的姑娘进门来了,明镜眼尖,连忙向周校长挥手致意,及待二人行至跟前,明镜忙着和周校长打招呼让座,明诚看了看站在周校长身边的女孩儿,大姐说她比自己大三岁,但是看起来很年轻,也许是和孩子们经常在一起的缘故,她的脸上带着天真自然的微笑。
四人落座,民立中学的周校长早年留学日本,战争爆发后,他又辗转前往法国留学,是个思想和行动都很新潮的教育界知名人士。他五十多岁,留着整齐的八字胡,戴着圆框眼镜,笑着和明镜寒暄:“经常听你提及你的三个弟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青年俊杰啊!”明镜笑着谦让:“哪里啊,周校长!我们在生意场上打滚,混口饭吃罢了。还是您做实事,利国利民啊!”周校长笑着摆手,介绍起身边的女孩:“这是我们学校的数学老师,是我的世交侄女,金慧芝。”
这个姑娘长发披肩,鹅蛋脸儿,双眉修长,眼神清澈明亮,她弯起嘴角,双颊隐隐显露两个小酒窝,她落落大方地向明静点头示意:“您好,明董事长。”继而转向明诚:“您好,明先生,我是金慧芝。”明诚看着这个梨涡浅笑的女孩儿,不禁也抿起嘴角,低声笑道:“您好,金小姐,我是明诚。”
四人谈笑着开始用餐,明镜不时暗自观察着明诚和金慧芝之间的交流互动,见两人谈论着电影、运动和书籍,似乎还很投契的样子,不禁暗暗放下了悬着的心,她再也不想经历之前带明台相亲时的尴尬场面了。
用餐结束,明镜愉快地建议明诚:“阿诚,今天天气好,阳光照着也暖和,你和金小姐去公园转转啊?顺便看场电影吃个晚饭再回来好不好?”周校长也顺着打趣:“是啊是啊,青年人,多交流,关系就拉近了嘛。我们就不掺和你们了,你们自己安排吧。”
明诚和金慧芝对视一眼,各自向长姐和长辈诺诺应声。待得明镜和周校长离场,明诚望向金慧芝,试探着问:“金小姐,您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金慧芝在周校长和明镜离席后,看了一眼明诚,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慢悠悠地回道:“明先生,我今天来和您相亲,是被迫的。我来无非是不想让我世伯再烦着我而已,希望您能理解。”
明诚闻言一怔,随即也微笑,温柔地回应:“是的,我理解。”
金慧芝看到明诚的反应,反而始料未及,她惊异地问:“您不觉得我无礼?损伤了您的自尊心?”
明诚满脸笑意,低声回答:“怎么会,我尊重您的选择。”
金慧芝低头用银质小勺慢慢搅动着面前的咖啡,半晌,她抬头问道:“我听说您是在新政府办公厅工作的?”
明诚闻言,坐直了身体回道:“是的,我在政府办公厅经济司属下秘书处就职。”
金慧芝闻言,将面前的咖啡推至一边,慢慢地带上羊皮手套,拿起了自己的手包,起身向明诚致意。
明诚也立时起身,问道:“金小姐,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送您一程。”
金慧芝浅笑,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不用了,明先生,我不和汉奸打交道。”说毕,转身就走。
明诚看着这个女孩在门口侍从手里接过长绒大衣,潇洒自如地扬长出门,想着她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不禁重新坐下,苦笑着摇了摇头。
☆、第二十九章 力挽危澜的合作(上)
明诚目送金慧芝离开,忽然觉得满心疲惫,他找了一间咖啡厅,一个人坐了一个下午。他能体会到明楼当时说的“我就希望有一天有人把我出卖,哪怕是站在刑场上,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说我不是汉奸,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中国人。”这句话里隐含的悲愤、心酸和苦闷。但同时,他又觉得那位金慧芝小姐性格爽利,爱憎分明,在明知道自己市政府办公厅一员的情况下,居然能毫不顾忌明家和周校长的脸面,给了自己一记大大的耳光。但他同时也明白,只要他还从事着这份工作,普通人眼里对他的厌恶和蔑视就不会停止,想到此,明诚苦笑着又灌下了一杯苦咖,第一次对自己的灰色身份感到厌倦起来。
日影西斜,天光渐晚,明诚从纷繁复杂的思绪中抽离出来,驱车回家。明镜已经在大厅来回踱步,敷衍着明台在一边为她展示今天逛街买回的年货,曼丽看着明镜的脸色,拉拉明台的手,低声道:“你消停点儿吧,大姐今天有心事。”明台笑着说:“我知道啊,她肯定是担心阿诚哥嘛,我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曼丽看着活泼跳脱的明台,浅笑着说:“我都不知道,你在家里是这样的模样。”明台放下手里的年货,看明镜根本没注意自己的耍宝,便拉着曼丽在沙发上坐下,温柔地抚摸她的乌发:“我是家里的老幺啊,逗大姐开心的事情我不做,难道还指望我大哥和阿诚哥去做吗?他们两个也做不来啊!”曼丽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圆圆的杏眼笑成弯月,嗔道:“你在彩衣娱亲?我可没看出来,我只看到你狐假虎威,老是借着大姐的势欺压明长官和明先生。”明台做出一副恶狠狠样子,用手指戳了戳曼丽光洁的额头,恨道:“你不得了了!现在都会调侃你的长官我了!”曼丽猝不及防被他戳了额头,不禁“啊呦”叫了出来,明镜立时瞪眼过来,数落明台:“明台!你又做什么欺负曼丽了!你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明台一脸无辜:“大姐!明明是她先说我的!”曼丽早跑到明镜身后,探出半个身体对着明台笑,明台大叫:“你看!你看!大姐她现在还嘲笑我!!”明镜一手搂着曼丽,一边说道:“你比曼丽大两岁,你就不能让着她!还用手打她,你当我没看到啊!”明台鼓着嘴,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默默地抱怨:“我在家里再也不是说了算的男人了!”
嬉闹间,大厅的门被打开,明诚裹着一身深蓝风衣,镇定自若地走了进来,明镜立刻迎上前去,关切地发问:“阿诚,怎么样啊?跟金小姐谈的好不好呀?我看这个姑娘还不错,周校长之前跟我说比你大三岁,我还有点小疙瘩的,今天看起来这个姑娘很稳重,还大方,怎么样?你们今天看什么电影啦?”明诚看着大姐焦急的眼神,眼光梭巡室内一圈,明台站在大姐身后对他挤眉弄眼,曼丽浅笑着满含关切,他压下心底的烦闷,安慰道:“挺好的,没有看电影,我们去听了场《牡丹亭》。”说着,扶着明镜往餐厅走,无视明台在一旁的鬼脸,说道:“大姐,你放心,我有分寸的。现下时局不太平,先当朋友处着好了。”明镜满意地拍了拍明诚的手,笑着说:“好!依你!大姐就知道你最乖了!”
明楼终于在饭点前赶回家中,一家人在餐桌前围坐,明楼兴致勃勃地从书房拿出了一瓶红酒,对餐桌前的众人示意:“来一点?”明台抢先拿过红酒,一边熟练地给众人倒酒,一边笑着问:“大哥,今天有什么好事情?”明楼端起酒杯,示意众人碰杯,情绪高昂但低声说道:“我今天得到确实消息,第九战区长沙大捷!”众人闻言均是精神一振,共同举杯庆贺。时值1942年新春到来之际,长沙会战大捷的消息振奋了无数中国人的心,他们在黑暗中苦苦挣扎,似乎终于在这个时候看到了一丝黎明的曙光。